三国时期东三郡军事战略地位再探索


 三国时期东三郡军事战略地位再探索

喻斌

 

一、曹、刘称王的定心丸

 

公元208年,在赤壁,孙、刘联军与曹军展开了一场激战,结果曹军被击溃,曹操安排曹仁防守江陵、乐进守襄阳,自己则回到许昌整休去了。

强敌一退,荆州的归属问题就摆到了孙、刘的面前。荆州原属刘表,曹操南来,刘表又病又怕,一命呜呼。小儿子刘琮投降了,大儿子刘琦与刘备合兵一处,参与了抗击曹操的战斗。荆州共划分为七个郡,在今天湖北境内的是南阳郡、南郡、江夏郡,在今天的湖南省境内的是零陵郡、贵阳郡、武陵郡、长沙郡。现曹仁占据江陵,控制着南郡,乐进占据襄阳,控制着南阳郡,这一块地盘,是孙权、刘备梦寐以求的宝地。乘着赤壁之战的余威,孙权当然要乘机扩大战果,囊括整个荆州。于是任命程普为江夏太守,周瑜在江陵和曹仁对阵,以图夺取江陵进而攻击襄阳。

刘备此时一面配合着吴军与曹仁作战,一面开始经营自己的地盘。经孙权同意,他在江陵对岸的油江口扎下大营,取名公安,然后以刘琦的名义,收降了武陵、长沙、贵阳、零陵四个郡,军队也扩充了数万人。

209年,曹仁退出江陵,南郡归孙权所有。这一年,刘琦也死了,刘备自封为荆州牧,并和孙权结了亲,还到京口走了一趟亲戚,这被后来的民间艺人演绎出了刘备招亲等一系列精彩故事。210年,周瑜病故,夺取益州,进兵汉中及东三郡的愿望化为泡影。鲁肃接替了周瑜。对刘备独自吞并了长江以南的荆州四郡,并不断蚕食南郡的领地,孙权咽不下这口气。赤壁之战主要力量是孙权的水军,现从战果看,荆州七郡,一郡还在曹操手中,刘备得四郡,自己两郡,只是刘备的一半,他要向刘备讨个说法。双方剑拔弩张,小摩擦不断,大战一触即发。深知统战重要性的鲁肃力劝两家协商,不能伤了和气,加上孙权此时感到了曹军在合肥战线上的压力,于是同意调停。而刘备于211年已进益州,此时曹操兵临汉中,不可两面受敌,孙权接受和谈条件,拿湘江以东的两郡换得完整的南郡。从这时,江陵就到了关羽的手中。

215年,曹操乘刘备在益州还未站稳脚跟、又和孙权闹矛盾之机,将手伸进了汉中。汉中的张鲁只进行了三天半的抵抗,便举郡以降。曹操当即建立地方政权,以巩固这块刚到手的战略要地。他把汉中郡一分为三,将西城、上庸由县升格为郡的建制,房陵已在赤壁大战前就被曹操控制,划归了南阳郡管辖。这样一来,整个汉江中游、上游都到了曹操手中,如再下江南,形势就大为改观了。

东三郡的易主让刘备、孙权都感到了巨大威胁,曹军南攻刘备、东击孙权都很方便。孙权马上把怨气咽下,让刘备集中精力去迎击曹操。史学家们都认为,曹操这次未能乘机进击蜀中是一大失误。当时,他身边的参谋刘晔、司马懿都建议迅速进军益州,曹操批评说“得陇岂能望蜀”。于是对汉中作了一些安排:一是和张鲁结为亲家,聘张鲁之女为儿媳;二是将上庸的地方首领予以提拔,封申耽为上庸太守,再加上原来刘表任命的房陵太守蒯祺,扼守住汉江中游;三是派夏侯渊、张郃镇守汉中,自己返回许昌。

曹操得到了汉中及东三郡地区,已占尽了地理上的优势,特别是据有东三郡,可有效地防备刘备北攻襄阳、南阳,也可侧击孙权以声援合肥的东线战场。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他又有些飘飘然了,吃下了东三郡这颗定心丸,天下能奈我何?他已不满足魏公的地位,而要给自己提级了。从汉中回来后,不到几个月,他就正式称王,登上了魏王的宝座。

曹操的这一行动,使刘备如坐针毡。汉中、襄阳都在曹军手中,虽然已有了蜀中、荆州的大部,但没有前沿阵地,缺乏战略纵深,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始终处在被动状态,必须根本扭转这一局面。在公元219年,刘备亲自挂帅,带领黄忠夺取汉中。在定军山一战,曹军主帅夏侯渊被当场击毙,汉中郡望风而降。三个月后,已当上了魏王的曹操亲自率兵从长安走斜谷,与刘备拼命。刘备却在险要之地筑垒死守,闭门不出。双方相持一个多月,曹军士气低落。此时发生了一次战斗,赵云带几十人出营巡视,路上遭遇曹军,赵云且战且走,回到营中,故意大开寨门,偃旗息鼓,曹兵疑惑不敢进攻,正当他们开始撤退之时,营中突然战鼓如雷鸣,排弩齐发,魏兵以为有重兵埋伏,争相逃命,掉到汉江淹死甚多。刘备因此称“子龙一身都是胆”,这一战例也是《三国演义》中空城计的素材之一。

曹操见无法取胜,只能空手而回,汉中也就落到刘备手中。这时,刘备就兵锋西指,占领群山环抱、夹江而峙的东三郡。东三郡地域不大,可地势险要,从东、从西只有汉江通道,而从汉江到上庸,堵河河谷更是险滩密布。刘备不敢大意,还是采用两路夹击的战术,派孟达领兵走秭归,越过神农架,直取房陵为一路;派刘封领兵从汉中过西城,攻击上庸为一路。

孟达原为刘璋的部下,公元211年,刘璋派孟达到江陵迎接刘备进川,刘备赏了他一个宜都太守之职。这次给了他一个施展才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孟达不敢怠慢,带着4000人翻山越岭抵达房陵。房陵太守蒯祺不是孟达的对手,被孟达所杀。房陵攻克后,孟达继续向西威逼上庸。

刘封是刘备收的养子,颇有军事才能,参与了攻打益州、汉中的重大战役。这一次出于对东三郡的重视和对孟达的不放心,才派他领兵东进,与孟达合击上庸,并直接统领孟达之军。双方一起到达上庸城下,守城的申耽一看大军压境,只好束手投降。

东三郡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刘备手中,刘备派刘封、孟达留守上庸,以封官的办法安抚当地豪强。申耽封征北将军,任上庸太守,申耽之弟申仪为建信将军,任西城太守,又将房陵升格为郡,从荆州划归益州管辖。“东三郡”的名称自此诞生。

控制了东三郡之后,刘备的局面大为改观,《隆中对》中的战略部署已快成功,曹操的威胁已基本解除,对孙权也有了上游之利。这一胜利,使刘备和他的下属都有些趾高气扬。有了这颗定心丸,称王封爵的想法也集中地冒了出来。由马超领衔,一百二十人联名给汉献帝上表,通报刘备要称王了,刘备也装模作样地给汉献帝上表,说自己当上汉中王是群臣所逼、迫不得已。诸葛亮也替刘备说话,他说:你不称王,别人跟着你干,想提个级不也没指望了。公元219年7月,就在夺取东三郡不到一个月时间,刘备在沔阳举行了称王大典。

关羽被封为前将军,是刘备军中的最高军衔。为了锦上添花,为刘备的事业再添光彩,他随即发起了樊城战役。八月中,汉中猛涨水,关羽利用水势,击败于禁,俘虏庞德。南阳之地也发生民变。人民揭竿而起,响应关羽,曹操一时慌了手脚,准备迁都以避锋芒,刘备的事业达到了顶峰。

东三郡这一块山地,成全了两雄称王,虽这不是主要因素,但确实起到了一定的诱导作用。

 

二、曹魏致胜的卧槽马

 

刘备夺得了东三郡,关羽攻克樊城也指日可待。一旦汉中、东三郡、襄阳连成一体,从战略区位上看,不管是对曹操还是对孙权,刘备都具有进攻的主动权和防守的优越性。这样的局面是曹、孙都不愿意看到的。

从曹操的战略利益来考虑,最好的局面是能全面控制汉中、东三郡、襄阳一线。这样,可以实施和诸葛亮布置一样而方向相反的夹击势态。现在汉中丢了,能保住汉江中游也行。这样虽不便攻击,但可有效遏制刘备的进攻。从孙权的战略利益来考虑,当然也希望能拿到整个汉江流域,进可图关陇、巴蜀,退也可防止曹、刘威胁江东,现在这一目标已无实现的可能,他还希望能在东三郡、襄阳这一带插上一只脚。如果这样也不行,他就指望着曹、刘两家在汉江中游形成交错之势,或曹占襄阳、刘占东三郡,或刘占襄阳、曹占东三郡。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孙权就非常安全了。因为不管谁占了襄阳,只要东三郡在另一方手中,他就不敢贸然东下。现在这一地区快要全被刘备吞下,曹、孙同时感到了巨大的军事威胁。

曹操与群臣商议,准备迁都以避关羽。司马懿分析说:“今天关羽得志,孙权肯定不高兴,我们可以派人与孙权商量,把江南的地盘都封给他,让他从背后攻击关羽,樊城的危急自然就解决了”。曹操依计而行。

孙权早就有图谋关羽的打算,和曹操一拍即合,向曹操上表,表示自己以攻打关羽来效忠。两个宿敌终于因利益关系而联合起来了。关羽背腹受敌,败走麦城,荆州之地尽失。曹操保住了襄阳,孙权得到了整个南郡,地盘扩展到秭归,北抵房陵,将孙、曹、刘三方的交合点推到了武当山东麓大约今天保康这一带。魏蜀吴三国的疆域基本划定,三足鼎立局面基本形成。

关羽在襄阳前线受到腹背夹击的时候,曾派人到上庸求援。但刘封、孟达竟未能相助,他们“山郡初附,不可动摇”的托辞可以说根本站不住脚,其中定有隐情。而关羽的失误就更大了,一是不执行统战政策,和东吴闹摩擦;二是麻痹大意,颠倒了襄阳和江陵孰轻孰重的关系;三是荆州丢失后,不走东三郡经汉中回成都,非要在三峡通道上打主意。史家的解释认为刘封不支援关羽,关羽就不信任他了,因此也不敢贸然进入东三郡。这一推断同样是站不住脚的。我认为未引起史家注意的一件事,可能是其真正的原因。陆逊在夺取了江陵、宜都、秭归后,曾派三千人北上攻击房陵,大败房陵太守邓辅。此事仅《三国志·陆逊》提及,具况不详。如房陵曾一度被吴军占领,那么刘封不敢出山、关羽不敢进山就合情合理了。

关羽兵败荆州后,曹、刘、孙三方的局面发生了急剧变化。此时刘备东出三峡的通道被堵,出东三郡攻击襄阳、南阳因无江陵的依托而显得毫无意义,反而东三郡却成了曹军攻取汉中的通道,其防御作用显得更为突出。关羽失败乃至阵亡,他自己当然要负主要责任,但刘封、孟达抗命不救也应负相应责任。刘封、孟达自己也应该明白,这笔账刘备早晚要找他们算的。虽说在这件事上,刘封、孟达是一致的,但他们关系并不融洽。在上庸这个小山城中,刘封处处压制孟达,没收了孟达的仪仗队,两人关系很紧张。孟达思量,不救关羽是自己出的主意,将来追究,刘封是刘备的儿子,自己是刘璋的旧部,亲疏分明,难免替死。为长远计,他带着自己的几千人投降了曹军。孟达的投降,使刚登上王位的曹丕喜出望外,派夏侯尚、徐晃随孟达奔袭上庸。曹军到时,申耽、申仪叛蜀降曹,刘封战败,跑回成都领罪。

公元219年,襄阳之战关羽失败,南阳郡又稳稳地握在曹军手中。公元220年7月,孟达归降,东三郡又意外获得,使曹魏的中线战场再无危急了。10月,曹丕就心安理得地从汉献帝手中接过了玉玺,正式登基当起了皇帝,汉朝就此终结。

当上了皇帝的曹丕首先处理的就是东三郡的掌控。他是因孟达而得东三郡,因得东三郡而得以掌握全局上的主动权,因握有主动权才得以登上皇位。因此,他要好好地感谢孟达。史书记载,孟达到许都,曹丕甚悦,派身边的人先去看看,回来的人都说孟达“将帅之材”、“卿相之器”,于是安排孟达到谯郡,曹丕要亲自接见。孟达的贤雅才辩征服了曹丕和一些权臣,曹丕“执达手,抚其背”,还与之同辇。曹丕把东郡合一,命名为新城郡,归属荆州管辖,整个魏国的边界,沿汉江向西前移了七百里。出于对孟达的奖赏和欣赏,曹丕任孟达为新城太守,封建武将军,平阳亭侯,随降的申耽安置在南阳,申仪任为魏兴太守,驻防旬阳。
   
孟达被委以重任,特别是把刚刚到手的东三郡仍交给孟达掌管,魏国朝野哗然,都认为对孟达信任过头了。给官给钱都行,但这样一个战略要地交给一个降者,未免太冒险了。刘晔的话代表了大家的担忧:“新城与孙、刘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但位高权重的镇南将军夏侯尚支持孟达,曹丕不听劝告,把孟达派回了东三郡。

东三郡到了魏国手中,向西可直接进攻蜀汉的汉中,向南可攻击东吴的秭归,也可策应襄阳之军攻击江陵,还可占据有利地势,东出保康攻击东吴。对于蜀汉来说,是在头顶上悬了一把剑;对于东吴来说,是在背后安了一张弓。可以说,曹魏拥有了东三郡,就等于一只卧槽马安在了孙、刘大营的近侧,随时可跳出来将军。

刘备于公元221年也称帝,孙权也相继称王。为报关羽之仇,夺回荆州,孙、刘展开了一场大战,公元222年,刘备打败退回白帝城,冷静下来后,又与东吴重归于好。东三郡从此牢牢被曹魏掌握,孙、刘两家从此也再未闹过矛盾。

公元223年刘备死,刘禅即位,诸葛亮执掌国政,准备北伐。为了撤掉大营旁边的卧槽马,他打起了东三郡的主意。公元226年曹丕卒,不久,夏侯尚也死了,孟达在朝中失去了靠山,日日感到不安。史书载,他登上白马山,唱了一首《上堵吟》,音韵哀切。诸葛亮抓住时机,进行策反,终于打动了孟达。他答应诸葛亮,一旦时机成熟,就回到蜀汉阵营。孟达之所以敢冒此风险,主要是自恃手中握有东三郡,到谁家都是座上宾。但他却低估了诚信给他带来的负面作用。在南阳负责防务的司马懿对他是放心不下,在汉中的诸葛亮同样对他不敢轻信。为了使孟达不致变卦,诸葛亮干脆有意泄露机密,想以司马懿的军事行动逼孟达反水。孟达得到消息后,却不慌不忙,他计算路程:如果司马懿得知他的叛逃,要向朝廷请示,从南阳到洛阳,再调兵赶到房陵、上庸,最快也得一个月。谁知司马懿一面写信稳住孟达,一面亲自领兵日夜兼程,八天赶到上庸,强行攻城十六天,后来城里出了叛徒打开城门,孟达被擒,司马懿又重新控制了东三郡。

司马懿攻打上庸时,诸葛亮派兵顺江而下救援,被申仪挡在旬阳城东的木兰塞,吴军也赶来参战,被魏军阻击在安桥而不能进。这两支援军都未能奏效,恐怕他们都是象征性的行动,因司马懿已到,夺取东三郡已无可能,仅为救出孟达又不值得,只好做做样子。史书上也明确指出诸葛亮未尽力救达。

司马懿粉碎孟达的反叛阴谋后,对东三郡做了彻底的清理,找了个借口把申仪带回洛阳治罪,将上庸七千余家强行迁往幽州。因为这些人多是申耽、申仪或孟达的旧部,放在这里极不安全。孟达事件后,司马懿把这个钉子钉得更牢了。有了这只卧槽马的威胁,曹魏始终处于上风,吴、蜀的任何行动都觉得碍手碍脚。从此,孙、刘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公元227年,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延建议自领五千人马走子午谷偷袭长安,因魏兴郡、新城郡的威胁诸葛亮不敢采纳。公元230年,司马懿带兵由汉水西进,曹真由子午道南下,进攻汉中,因大雨连下三十几天只好退兵。公元250年,魏派新城太守州泰由东三郡南下攻击秭归、巫县,吴军被迫撤出。蜀灭后,晋武帝司马炎部署灭吴的战事,镇南大将军就势领襄阳之兵顺利打下江陵。这一系列的战役,都充分显示出了东三郡在三国争战时的重要战略地位。 

(作者:喻斌,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校长,十堰市文艺理论家协会主席,教授。本文主要内容是作者在湖北电视台荆楚讲堂和车城大讲坛的发言稿;潘世东转载于《荆楚文化与汉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