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正规的师范附小

我九岁时读完初小七册，杨祝容老师叫我跳班，去报考离我家最近的资中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以下简称师范附小）的高小（相当于今天的小学五年级）。我幸运地被录取，从此进入了正规的中心小学受教。

资中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民国36年（1947年）全县共有中心小学64所，有初级小学（即只有初小的学校，含保国民学校）共441所，共有小学生约五万人。民国37年（1948年），全县共有公私立中学13所，学生近四千人。其中，县城即有中学五所，另有农业职中一所。为了缓解邻县及本县师资不足，当局还创办了资中师范学校。

其实，资中师范学校已于1907年建立，时名资州初级师范学堂，校址在大东街，学制为五年。1915年更名为资州联立师范学校，培养资中、资阳、内江、仁寿、井研五县乡村小学教员。1930年分文、理两科。1936年称四川省第二区联立简易师范学校，次年更名为四川省第二区联立师范学校。1939年，因抗日战争疏散至球溪镇。次年，改名为四川省立资中师范学校。为使培育出的老师能有所造诣和更好地工作，当局指定了一所小学为其附属小学，以便作为学生实习和考核的基地。

师范附小位于下大东街今县公安局内。该校规模较大，设施齐全。进校门大道的两侧，皆系办公室和教室。往里有一风雨小广场，是文艺汇演之地。后面是教室、图书馆、反省室（又称禁闭室，学生违反校规时的反省之地）。校门左侧有一大操场和篮球场。升旗台对面偏左处有一形如巨伞的银杏树，春夏之时，蔚为壮观。教室之间，错落有致地长着胸径40多厘米的香樟。这真是一所环境宜人的学校。

当时，附小的课程设置有公民、国语、算术、自然、美术、历史、地理、音乐、童子军、劳作、体育、唱游等12门功课，分别在高、中、低年级进行。但国语、算术等课则各年级皆有，只是程度不断加深而已。

我进校后，孜孜好学，赢得老师和同学好评。

但进入高小二册时，算术课加深，四则运用题越来越深，分数计算、圆周度数和时钟计算等也接踵而至。我原本就未受过系统教育，又是跳班报考，基础比较差，加之性格内向，不好意思问老师，教学时又缺乏直观教具，很多东西似懂非懂。到期末考试，算术理所当然不及格。

班主任陈率真老师，坦率而真诚地对我说：“我们既要看你的成绩，也要看你的表现，你虽算术不及格，也不叫你留级，但要努力！”当时留级是很丢面子的！我很感谢，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范附小是师范学校的试验田，教育的新思想、新方法首先要在附小试行推广，每届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也都要来此实习。来时，学校要拉起“欢迎新老师来校指导”之类的巨幅标语；走时，要开“恳亲会”欢送。恳亲会上师生要表演节目，互送赠言，是新老师和同学们表现自己的时机，还可让师生感情升华。

有一次恳亲会，我的邻居赖培华扮演日寇侵略中国时的难民。她经新老师指点，出场后富有表情地唱着《难民谣》，歌词第一段是：“日本鬼子的大炮，轰毁了我的家，枪杀了我爸爸，又拉走了我亲爱的妈妈！”第二段是：“梦里梦的是亲人，想的也是亲人，没有了亲人，我们怎不恨那些敌人！”她唱这歌时，如泣如诉，引起了台下共鸣，我通过观看文艺表演，加深了对祖国的爱和对敌人的恨。

应当特别提到的是，我在附小读书时，正处于抗战时期，国防教育和爱国教育都较为突出，为此，当局便在中、小学扩大并推广了童子军，开设了童军课，并有图文并茂的教材，童军课主要宣讲“智、仁、勇”，它源于四书中的《中庸》，原文为“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意即通行天下的美德）。”还提倡“日行一善”。但有不少内容都是教育青少年如何对敌，如何在危急时刻寻求生存。如教材中讲到，当你被敌人或猛兽逼到悬岩绝壁时，你要冷静地将童军绳（童军课中规定的一种教具）按图示拴于腰间并打好结，一端系于树或石上，然后顺势缒下。在孤独时，要按图文所示学会野炊、采集、用火，以及在高处晃动白衣或吹口哨（也是规定的必需工具）与外界联络等。

为了激发儿童爱国热情和勇敢精神，在公民课中比较重视正面教育，不少内容是根据儿童特点来完成的，这就是“唱游”课。如歌曲《小娃娃》，以生动活泼的问答形式启发儿童，歌词是：

 

（合唱）小娃娃，小娃娃，大家拉起手来做套小戏法。

（问）谁是勇敢的小娃娃？

（答）是我啦，是我啦！

（问）让我来问你们几句话。

（答）你问吧，你问吧！

（问）走夜路，怕不怕？

（答）我不怕，我不怕，跌倒了我会自个儿爬！

（问）碰钉子，怕不怕？

（答）我不怕，我不怕，钉子越碰越胆大！

（合）好，我们都是勇敢的小娃娃，大家联合起来救国家！救国家！救国家！！

 

又如《热血歌》，词曲慷慨激昂，唱后义愤填膺。歌词共两段，第一段是：

 

热血滔滔，热血滔滔，像江里的浪，像海里的涛，常在我心里翻搅。只因为耻辱未雪，忿恨难消，四万万同胞啊！洒着我们的热血，去除强暴！

 

而《童子军歌》不仅鼓励儿童献身献心团结向前，而且还提出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八德”作为行动的准则。歌词曰：

 

童子军、童子军、童子军！我们，我们是三民主义的少年兵！年纪虽小志气振，献此身，献此心，献此力，为人群！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充实我们行动的精神。大家团结向前进！前进！前进！！青天高，白日明！

 

师范附小比较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因材施教，每周一的升旗活动中，都有固定的模式。先是各班向总值日生报告人数，再由总值日生向值日老师报告，然后是老师喊“立正！”口令，司仪呼“唱国歌！”升旗敬礼后，司仪带头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拥护蒋委员长！”“实行三民主义”等口号，再向孙中山总理默哀（称“静默三分钟”）。之后，再由校长或值周老师训话几分钟，或表扬，或批评，或提希望。此外，每周都有一先贤格言或成语挂于进校门不远处的必经之道。

师范附小体育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是组织高年级学生约180人越野跑，从学校跑往东元寺，沿途经下大东街，出城门后，再经东外街、马房街、虾子桥，上一百多米的坡，到达终点。全程约900米。终点站有几位老师负责收集学生胸章，并以此作为成绩的依据。这次活动我跑在前50名。

第二件是附小篮球队和来访的县中初中新生篮球队比赛，小学队赢了中学队。其中我校有一刘姓同学，个子较高，体力也好，能跳起投篮，球迷都不断为之鼓掌。

我读师范附小仅仅一年，那里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尤其是老师们孜孜不倦忘我工作的精神，让我终身难忘。

当时抗日战争正处于艰难转折时期，我高小二册刚读完，四川省第二专员公署（又称第二行政督察区）为充实机构，决定迁入环境极佳、占地颇大的师范附小，同时下令撤销师范附小，学生可转学到城区的任一中心校就读。我选择了西街王爷庙巷的凤岭镇中心校就读，与师范附小依依而别。

四、绚丽的凤小时期

凤小是资中县城三所完小之一，位于县城中心的王爷庙巷内，师资雄厚，班次齐全，其分部在相距一百余米的后西街郭家祠，系高年级（即高小）就读地。

我进校第一天是在校本部集合参加开学典礼。典礼上童军教官谈道德，他喊口令极有风味，将“立正”的“立”喊得特别高亢，将“正”字转音为特别短促的“啰！”被他这特别的口令所震慑，大家都能集中精力。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谈道德”在发口令了，都要立即站在原地不动！

平时集会，值日教师站于升旗台上。他起音“我愿遵守”后，学生立即按平时要求在操场中一边穿梭，一边高唱：“我愿遵守《青年守则》……”我初入该校，甚不适应。因为师范附小未教唱这首歌，我只能像哑巴一样走来走去。但时间长了，听的次数多了，不用教也学会了，至今仍未忘记。

其歌词为：

“我愿遵守《青年守则》，修养我的人品，使我的身体强健，使我的道德增进。我愿做一个中国的好公民。中国的好公民，奉行三民主义，向大同的世界前进！前进！”

国民党及其政府也想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学习了欧美不少的东西，曾对党员和青年各提出了行动准则，即“党员守则”12条和“青年守则”12条。其中，“党员守则”还曾公诸于世。我每天上学放学路经大东街专员公署时，都可见专署大门对面过街处一民宅的青砖墙上有“党员守则”，约《大公报》大小，从右至左纵书12条。“党员守则”和“青年守则”都以“礼义廉耻”、“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即“四维八德”）为核心，但提法和要求有所不同。

我依稀记得“青年守则”是：一、忠勇为爱国之本；二、孝顺为齐家之本；三、信义为立业之本；四、和平为处世之本；五、勤俭为持家之本；……十二、有恒为成功之本。（其他还包括了修身、礼节和强身等内容。可能序号和个别字有误。）

我十岁时读高小三册，在王爷庙巷校本部上课，不久，即迁往后西街郭家祠上课。

当时校门侧有一专赚小学生钱的游戏摊，摊子的方木板上写了《百家姓》中的30个姓，只要你交了钱，便可在一旁的布口袋内摸一次竹块。竹块有拇指大小，每一竹块上事先写好一“姓”，如摸出的字和你所押的字相同，则算赢家，可以获得相当于赌注的五倍奖——米花糖一封！

我很好奇，想赢，也想吃米花糖。有一天，我将积攒已久的私房钱拿去试验，竟然摸到了奖！虽尝到甜头，但因底子太薄，玩不起，再说这种游戏太玄乎，后来就再没去过。

郭家祠内也有一院坝，我们称之为操场，可以供高年级集会。院坝一侧的墙上贴有“台儿庄大捷”和国民革命军北伐时蒋介石任总司令的誓师彩色画。

凤小师生荣誉感极强，学校也挖空心思想独树一帜。除了规定着统一服装，戴白色倒三角形金属校徽，见老师要行礼外，每次县上集会都力图炫耀自己。外出队列最前面为校旗，接着是打洋鼓、吹洋号的仪仗队，然后是按班级排列的三列纵队。纵队最前面一人为队长，三列中的前三名分别肩扛圆木棒（又称“童军棍”），棒顶拴有同类型的人物小三角旗，分别写上：萧何、张良、韩信；岳飞、韩世忠、宗泽；文天祥、史可法、郑成功，等等。总领队在队伍侧不断吹着口哨“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大家都像接受检阅一样，随着哨声甩手甩脚地走着。有时还得唱歌。我当时也走得非常认真，希望得到表扬。

为了显示教育有方，为了争夺全县小学第一，校方还绞尽脑汁组建了一支“模范队”。凡模范队员，皆从高年级的男生中物色，身高必须大致相当，服装必须一致，还必须穿黑色皮鞋，这样，在广场接受检阅时，才能发出“跺、跺、跺”的有力之声，显示出威武雄壮的气概。当时，社会上穿皮鞋的人是很少的，老百姓有个说法：“耳听皮鞋响，必定是官长。”可见皮鞋不是一般人穿的。凤小模范队一律穿皮鞋，有相当的威慑力，可谓“超前”。但我这贫民之子，就只能望“队”兴叹了。

可能是凤小位于县城中心之故，官家富户子弟较多，其中一些纨绔子弟常有仗势欺人之举，他们常以童子军执勤身份自诩，不少学生深为痛恨，当时学校就流行着这样一首歌谣：“童子军，莫良心。吃豆芽，屙筋筋！”

凤小还有一支童军执勤队，凡下午放学或重大节日，他们均手持齐眉的童军棍，在老师带领下，分别从王爷庙巷校本部门外向南北两端布岗，一直延伸到西街和后西街大街上。这些队员以稍息姿势分立路两旁，右手握童军棍下三分之二处，棍端紧靠右脚小拇指，左手伸直，颇有威武雄壮之感。其余学生则只能在他们所留出的夹道中规矩而行。

凤小学生都必须佩戴倒三角形、白底、深红色边、黑色校名的金属校徽。高年级穿童军服、戴船形帽。行礼时，站好立正姿势后，学习军人行礼姿势，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伸直成V形，寓意抗战必胜，这也是凤小的一大特色。

回顾在凤小读书期间，获得了很多知识，还有了初步的社会实践，譬如在老师的带领下，集体去北门外参观了较为现代的“四维农场”。但我的学习状况并不理想，犹如跛脚前行。

我的国语、公民、常识等课一直不错，每次期终考试都在前十名交卷，有的老师当场看了我的试卷，都翘起大拇指啧啧称赞。这主要是因为我在读私塾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数学则常使我心力交瘁。原因还是在于基础！因为我不是矮子爬楼梯那样步步登高，而是跨越式上升，初小的算术基本上未系统学习，在附小时就是拖过去的，许多基本的问题都没有时间和能力去解决。而且因读死书多年，头脑反应较为迟钝，缺乏空间概念和想象力，在缺乏直观教具的情况下，不少算术题都有如坐飞机一般，云里雾里。特别是单元或期末的综合复习题，更是一见就头疼。对此，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尽量挤出时间去钻研。

（摘自《离离原上草——我的自述（1934-2011）》。该书所有内容均为原创，目前尚未正式出版，首发于“离离原上草”及“鲁稚的阳台”博客，版权归博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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