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发展与权力


  山西大同“居民遭拆公司夜袭”,这是网帖所透露的信息。大同居民没有遭到夜袭,这是大同官方的回应。夜袭还是没有夜袭,官民说法大不相同。
  官民说法不一,这在中国,太常见了。而事实的真相如何,好像并不重要。官方有书写正式记录的权力,民间有保留民间记忆的自由。然而,久而久之,民间记忆将变得稀薄,而官方记录将全面覆盖,这是可以预期的。所幸,民间记忆总还是有一些薪火,微弱而不灭,从而给历史上一个又一个大时代保留了细节的证据。这使可以相信,未来的人们将能够听到这个时代里包括被拆迁的人们在内的各种被摧折者哭泣与反抗。


  大同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5月17日凌晨,这里进入了“有事状态”。
  按照网帖的说法,是“数百人手持管制刀具、铁锹杆、火枪、铁斧强行破门而入,数百户居民的窗户玻璃被砸,家里东西被车拉走,防盗门被拆除……”,间中有流血事件,有居民封堵街道。
  按照官方的说法,这里在进行一次本意为“防止白天拆除造成人员冲突”而进行的夜间行动,拆除了已办理守拆迁手续的房屋的门窗。事发突然,引起居民情绪激动,封堵街道,此事“市、区、乡村毫不知情”,而处置之下,“住户情绪逐步平稳”。
  真是一个好回应啊。市、区、乡毫不知情,拆迁公司负全责;而拆迁公司拆迁有理,只是夜间作业,引发情绪。现在事情又解决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问题是,且不说凌晨拆迁如同鬼魅之行,拆迁公司“白天无法进入楼房的单元门”,显示拆迁对立已达到何种程度。夜间行动为何又能够进入单元门,采取了什么特殊手段吗?只拆了门窗,还是拉走了东西?已办完拆迁手续的人家为何还有东西可拉?数百人手持管制刀具、铁锹杆、火枪、铁斧行动,有没有?为什么要配置这些东西,公安机关对这些舞刀动斧的人采取了何种措施?这到底是一次拆除已办好手续家户门窗的行动,还是一次威逼打砸全体居民的恐吓和暴力行动?疑问未因官方回应而减少,而是随官方的轻描淡写而增加。


  在中国的很多城市乃至乡镇,拆迁都是大张旗鼓。准确地说,情势已非拆迁可以描述,那分明就是一个改天换地的城市再造。它拔除了城市的历史与私人生活的环境,新的城市景观以气派干云的残酷美包裹着无数的腐败黑幕,更映现着主政者张牙舞爪的权力。这样的景观使人震撼,一半是因为壮观,一半是因为壮观背后令人胆寒的力量。
  大同自不例外。这里同样有着“造城史诗”。媒体近年对大同新任官员在城市再造上的宏大畅想和两极评价,多有报道。“菩萨”或者“疯子”,这不是大同主要官员的性格特质,而是很多地方“有为”官员的共性。市民生活在城市再造中的价值,就定位于拆除,拆除其生活不仅使城市获得了地皮,而且制造了买房群体。在拆除如同下岗一样成为很多人的共同命运以后,拆除的悲剧性也被稀释,而再造的景观在发展语境下获得了赞美。


  客观地说,大同乃至现在才进入拆迁大潮的那些地方,只是在追赶先进。中国的先进城市,更早地进入了拆迁大潮,而且那时的发展语境更为单一化,从而使得被拆迁的人们的哀苦更少被展示。而吊诡的是,商业逻辑表明“早拆早有利”似乎不仅适用于城市,也适用于老板,同时适用于市民,这就是“先进城市”的再造秘密。现在,追赶先进中拆迁到处开花终于将苦难显现到无以回避,就像当初下岗普遍化将“再就业天地更宽”的抒情撕得粉碎。
  我们未曾停止对城市大型再造的赞美,未曾停止对通衢大道的歌颂,如同我们曾经歌赞入去工厂烟囱。我们对城市的评价标准仍然“焕然一新”、“大手笔”,而非市民生活如常。而权力体制仍然力量巨大,可以如疯子或者菩萨一般去改变任何人的生活,哪怕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也无所在意。这样的权力体制,这样的发展逻辑,编织出怎样的苦难图景,都会被轻描淡写地认作“小的代价”,而民众则被当作必须献祭的牺牲,而且牺牲品的身上被加盖“幸福”的图章。

                                  2011-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