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伊和马斯洛一起说:钱多不幸福


 

当今人们究竟要追求什么?这个还真的不好回答。

在这个货币拜物教时代里,只认钱不认人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多少代以来,文艺影视作品中豪门大院内围绕财富的豪门恩怨故事一直都是重要题材,而且很多是有现实版原型的。到了后来,人们总结说钱多了却并不幸福。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于是,在经历了大彻大悟之后,不少人包括大批学者开始着手构建一种新的人生目标评价体系,如“绿色GDP”、“国民满意度”、“国民幸福指数”等等。

最近媒体又开始炒“富二代”的话题,由于要避侵犯个人隐私之嫌,媒体也只能在面上泛泛而谈。这其中充满了媒体无话找话的自娱自乐精神。其实“富二代”“官二代”的话题自古就是市井常谈,根本算不上什么新话题。远点的如扶不起的阿斗,近点儿的如八旗子弟,上世纪初多少人放弃父辈家业去爬雪山过草地到南泥湾种南瓜,眼前的如不能指名道姓的某某败家子等等。关于后代与前代在财富与权力的传承方面的规律,中国民间早有总结,叫做“贫富不过三代”。

其实,环顾我们的周围,也并没有权威的数据说明子承父业已经不是一个普遍现象,子承父业依然还是主流的从业方式。即便是你的周围现在有不少富二代不愿子承父业,那也仅是一个状态变量的瞬时取值,把某时某地的状态当做永恒的规律怕是非常勉强,此一时彼一时,再过几年又会是另一个状态。

 

放下富二代这个“伪热点”话题,我们还是来说本帖的正题——财富的多寡与幸福感究竟有没有可以推证的某种关系?

一种结论是两者之间不仅有关,而且还是“负相关”关系。下面的论证的理论出发点是行为心理学的一般规律和经济学的萨伊定律。

第一,在货币拜物教的时代里,财富是人们的追逐目标,而这里的人们包括所有的人,简单地说就是包括好人和坏人,当然,追逐的手段也包括合法与非法。如此,财富除了是好人以合法途径谋求的目标之外,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坏人以非法手段谋求和觊觎的对象。

这样一来,财富的富集就变成了风险的富集和灾难的富集。自己的财富被他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并不是好事,由此就有了对自己财富安全的担忧。口袋里有一元硬币的人走路大摇大摆;但是口袋里揣着一沓百元钞票人可能连路都不敢走了,唯恐有个闪失。富人都在财富安全上面耗掉了财富的不小部分,尤其是精力。

《钱本草》曰:钱……如积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果拥有了财富,就难免陷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担忧”之中,恐怕没有人会把这种对“水火盗贼之灾生”的忧虑当做幸福感。所以,财富的多寡和幸福感负相关。经济学家常说,风险与收益成正比,这句话用在解释财富与苦恼的关系恰如其分。

第二,什么是幸福感?按照心理学的说法,其实幸福感就是“解欲”。一个欲望,如果得到实现和满足,就是解欲,人就产生成就感幸福感。如此,要想获得幸福感,就要不断“解欲”。而要不断地解欲,首先要有被解之欲,其次要有解欲的可能。

按照心理学的规律,人的需求是分层次的,这叫做马斯洛理论。简单来说,人的需求分为两个层次,即基本的生存安全需求和高级的情感归属需求,前者是生理性物质性的,后者是心理性情感性的。而且马斯洛总结说,高层次的情感需求只能在低层次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后加以展开。马斯洛的这套层次需求理论作为一个心理学基本理论的地位已经在学界得到确认。

基于行为心理学的基本定律被表达的另一个与幸福感有关的理论是激励理论的一个观点,这个观点说人不会从重复的激励当中得到加强的激励效果。什么意思?就是说,人不会从重复的解欲当中获得重复的成就感或快感或幸福感。穷人家的孩子过年吃一顿肉感到幸福万分,说过年真好;富人家的子弟顿顿有肉吃,不仅不会得到一次次的幸福,反而烦,说过年真没劲。

之前有个关于富姐的段子,想必不少人都听过,“等俺有了钱,早餐豆浆买两碗,一碗放白糖,一碗放红糖;等俺有了钱,奔驰宝马买两辆,一辆自己前边开,一辆让保安推着跟着俺;等俺有了钱,别墅买两栋,一栋自己住,一栋请保姆住;等俺有了钱……”,这只是笑话。

 

萨伊定律如何引入近来?萨伊定律就是所谓的“供给决定需求”,这不过是“有了钱(供给)就想花钱(需求)”的经济学式的说法。民间对这种消费行为的说法叫做“被钱烧的”。

要想躲避无法解欲带来的痛苦感,有一条途径就是“节欲”。压根就无欲,也就不存在什么解欲不成而烦恼的问题了。但是,萨伊定律告诉我们说,这是不可能的,当人们富裕起来之后,自然会因为供给能力大增而产生出很多“被钱烧出来的”需求。也就是说,钱多以后就无法节欲了,就总想给自己的钱派个用场,供给产生需求嘛。

但是,钱多烧出来的需求不可能是上述富姐的需求。马斯洛定律已经告诉我们,人的需求不是在低层次无穷重复的。这一点都不像你在微观经济学教科书当中所看到的“价格降低(相对于不断增加的财富来说,价格总是在降低)需求增加”,《西方经济学的终结》(中国经济出版社,2005)将之总结为“需求量有限论”。穷人富人都遵循共同的行为心理学定律,富人一样在低层次需求得到满足(解欲)之后同样会转向高层次的需求。富足之后当然衣食无忧了,但丰衣足食也早已不是其所求了。

因此,节欲这个词是穷人的词汇。因为没有供给能力(钱)不得不阿Q般地说要“节欲”,所节之欲多是低层次的物质之欲。当有了钱变成富人之后,不仅想不到节欲,而且也不可能节欲了,而不可能节制的是高层次的精神之欲。

 

钱,这种物质财富的代名词或符号,在解决物质需求方面的确表现出来非凡的万能性,钱财的这种功能在《钱本草》里写得清清楚楚:“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立验”。以至于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如散而不积,则饥寒困厄之患至”(《钱本草》)。但饥寒困厄之患都属于物质层面的必要性需求。

由于重复激励的无效性,人们才会在低层次需求满足之后会产生出新的、高层次的需求,而不是像经济学教科书中所说的在低层次需求的价格逐渐下降(相对于财富增长的下降)之后去扩充低层次的需求的数量。在钱财的集聚过程中,低层次的需求的满足早就不是一个问题了,富人不会再为吃到一顿饱餐美味而产生幸福感。“等俺当了皇帝,天天吃饺子”不过是一个笑话。

不幸的是,当需求转向高层次的、心理性的、精神层面的需求之后,财富的解欲功能便急剧的衰减了,让人看到了“钱不是万能的”一面。张道济的《钱本草》入木三分,但始终将钱放在“本草”的层面上。

“钱不是万能的”,这其实是富人的感悟;“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是穷人的感慨。宁当撑死鬼不当饿死鬼,说这话的人也是穷人,而富人则会在感慨“金钱不是万能”的时候怀念当年艰苦创业时拥有的那份同甘共苦不分你我的情感财富。

钱买得到巴结和附庸,买不到温情亲情友情和真情;买得到异性的依附,买不到爱情;买得到对权势的恐惧和屈服,买不到认同和尊重。这些需求都只能通过支付金钱之外的方法去实现。而这些钱无能为力的部分,恰恰正是高层次需求的核心内涵。

 

说得有点乱,好,我们再来按萨伊定律和马斯洛定律捋一捋:高层次需求是在低层次需求得到满足之后产生的,当一个人逐渐富有时,其低层次需求的满足(解欲)可以有效地依靠物质财富去解决,尤其是在市场交换制度之下。而物质财富在解决了其可以顺利解决的低层次物质需求之后又按照萨伊定律催生了它自己无能为力即无法解欲的高层次需求,而无法解欲就是不幸福。

一言以蔽之:钱多了必然不幸福(注:这个幸福,不是穷人丰衣足食的幸福)。

 

这个让大多数货币拜物教者感到极不正统的结论是如何得到的?应该承认,是靠“偷换概念”得到的。“偷换”了什么概念?“幸福”。不过你必须承认“偷”得有理——在财富积累的过程当中,在一个人由穷变富的过程当中,他的幸福观和幸福感是不断变化的。不变的是心理学的理论——幸福就是解欲;变的是被解的那些“欲“——有了钱,想法不一样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人的幸福经和穷人的幸福经不同。

幸福感和价值观有关。价值是一个主观的东西,不是客观事物的本身属性。这种主观性就表现在对于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时间去评价,得到的结果是会改变的。钱财的多寡改变了一个人的价值观,也改变了与价值观有关联的幸福感。

世界上的事物原本都是价值中性的。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万物适得其所才是正确所在。既然钱可以有效地解决低层次的物质需求,那么,为了保有幸福感,我们是愿意让我们的财富只富集到可以满足我们低层次物质需求的程呢?还是贪得无厌多多益善让其多到制造出无尽的烦恼的程度?而低层次的物质需求对应的财富量又是多少呢?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食粟一钵,一斤棉花过三冬。人们可否愿意让自己的财富停留在斤棉钵粟七尺地的水平?

“道者反其动”,任何事物都在向自己的反面运动。人们追逐财富希望以此获得幸福,但当得到财富之后却不由自主、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一个无法再用金钱财富将之征服打倒的敌人——追逐幸福感的过程同时就是制造不幸福感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