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小开
河南一个农闲才说书的业余艺人,有一回说《三国》说到了《华容道关公挡曹》这一则,在描叙曹操向关羽回忆当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厚待关羽的情形时,唱了这么几句:
有曹操在马上用目观瞧,
叫一声关老二细听根苗。
在许昌我待你哪点儿不好,
早有面晚有馍还有俩火烧。
这真是农民的体验。在他们的生活中,还有什么比“捞面”、“白面馍”、“火烧”更好的美食?于是,大宴小宴,就用这来招待“汉寿亭侯”的关云长了。
任何人在想象别人的时候,都会带上一点自己的生活体验,越是不了解的,自己的东西就补充得越多。
大汉口有许许多多大老板,更多的还是小业主和店员、徒工,以及走卒贩夫、引车卖浆者流。尽管他们不时会见到一些大老板,甚至抬过、拉过、招待过他们,但对他们的生活习性却很陌生。然而,街谈巷议之间,却少不了以老板为题的话头,那描叙也几乎是千篇一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
有些小铺子的老板亲属,便用这种千篇一律的想象来描绘自己,显摆富贵。有一家小参燕号的老板娘,就常在街坊的女人中这样说自己:“我的衣裳太多了,单夹皮棉纱,四季八套,翻起来累死人。天天吃人参,吃得烦死人了。”和她交往的内老板,家财都比她家大,一听这话便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住在参燕号却没吃过人参,否则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因为人参绝不是一般人天天可以吃的东西。
那么,汉口的大老板们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实际情形是千姿百态,不一而足。有极尽豪奢如刘子敬的;有学外商进出“波罗馆”,在“楼外楼”等处花天酒地的;也有泡茶馆蹲戏园,听书唱戏跟做生意同样内行的……
说富商大贾挥金如土,这话并不假,但在骨子里,他们的“挥金”,却无一不是为着“纳金”。在“挥金”中显阔气、大气,以此交朋友,寻商机,花一千瞄准的是赚回一万,乃至十万百万。从这样的场合出来,他们是否也有和一般老百姓一样粗茶淡饭的时候?我们先以刘祥为例。
“地皮大王”刘祥的刘园,占地二十七亩,亭台水榭,集一时之胜。每到友人宴集之时,那场面也是很豪奢的。他自己平常过日子,却是真正的布衣蔬食,走到街上,谁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大王”。最了不起的享受,也不过一碗鸡汤或牛肉汤而已。
还有一个也够格称“大王”的,大盐商胡赓堂,在汉口商界,任何人的享受他都是有能力跟着去尝试一下的。然而他没有。他的简朴,顺乎自然,甚至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据有关资料记载,此公常告诫儿孙,不可因奢侈而败家,更常在饭桌上捡起儿孙掉下的饭粒菜叶,当着他们吃进嘴里。身体力行到了这一步,胡家的子孙起码在“老祖宗”面前不敢太张扬,太阔气。至于背了老先生会怎样,那就是老先生们无法“全天候”监视的了。
这样的大老板,在武汉绝不止所举的两位。把这些位摆到一起就发现他们的共性。他们几乎都是起自贫寒之家,清苦俭朴已成习惯,即使发了大财,也不觉得从前的马虎随便有什么不好。因为知道“一丝一缕”的来之不易,便不敢放肆铺张。
真正在灯红酒绿之处敢于花钱,而且不带一点商业期待的,是那些大老板们的子孙。他们一出世就不用像父辈那样为生活奔忙,就有大把的钱等着他们去花。出门有人抬着、拉着,进门有人侍候吃喝穿戴。他们也不像父辈那样幼而失学,他们有足够的经济力量支撑着,去接受最好的教育。但其中真正读出来的不多,一大批倒是仗着钱的力量混到足够的学分,拿了“派司”什么也不干,成天只知道打台球拉弹子,打牌斗蟋蟀,跳舞吃花酒,弹琴听二黄。他们当中没几个是赚得了钱的,却一个一个跟钱有仇似的,个顶个地会花,比着花。他们身后都跟着一些专吃他们的清客、“篾片”,有什么好去处,那些人自是会提供情报……
这些富商的后代,便是当年在上海和汉口都挺有“风头”的小开。把他们放在一起,也可以看出他们的共性——钱不是自己赚的,便不知赚钱的艰苦,只晓得花钱的痛快。“崽卖爷田不心疼”。
然而这能怪那些小开们吗?他们的父辈、祖辈,为他们设计了锦衣玉食。他们眼前所见,说他们颇类李后主“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还真有几分象。长辈们固然也常向他们讲苦经,讲当初创业时的挣扎。但他们所经所历所感的一切,没有一样能促进有关艰难的想象。他们对不了解的祖辈的过去,自然只有依自己的体验去补充。我就遇到过一位曲艺界后生这样的提问:“何老师,你们在三年灾害的时候粮食不够吃,为什么不到老通城去吃豆皮?”
看来,小开的大把花钱,“问题在小开,根子在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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