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天在谈论经济学,却连人真正的需要都不能扣住,从一个明显不符合事实的“经济人”假设出发,难道还不可怜、可笑、可悲、可耻么
“人最需要的东西乃是人”
欧阳君山
“君山,经济学假设人追求财富极大化,但你发现人们追求的不是财富极大化,而是相互比较。这整个颠覆了经济学。”
——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2008年12月31日电邮回复
“我再一次读了你的文章。你能够统观全局,审视过去大家们的成就,用批判的眼光回顾学术的发展,并且进一步提出自己的学术观点。文章具有非常的重要性。”
——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2005年8月30日电邮回复
按:近期,有朋友对《“谁更需要脱贫”》及《从博弈论重新理解中华文明》提出探讨:城市比乡村,西方文化比中华文明,明显代表更高的生产力,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重新思考吗?甚至有朋友提出:古代人没有汽车,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甚至电视都没得看,网更是上不了,其幸福堪与现代人比吗?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这首先让我想起对西方文化尤其对西方政治文明影响颇大的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一句话:“美洲的一个国王比英国一个打零工的吃得粗糙,住得恶劣,穿得寒酸!”这是一句实话,洛克生活于17世纪,资本主义生产已在西欧萌芽,打零工的确要比美洲的国王吃喝玩乐得好,更加物质文明。但颇具讽刺的是,美洲的国王根本不到英国去,而自以为已经文明和解放了的英国人却要远涉重洋,对美洲疯狂掠夺。
类似的问题和说法往往让那些鼓吹传统文化的人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尽管他们可能也会高喊美洲的国王根本不到英国去或慈禧太后决不可能选择当现代家庭主妇来享受汽车或上网之类的说法,但总感觉底气有些不足。实际上,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严重被忽略,那就是:人究竟需要什么?人真正享受什么?
这原本是哲学社会科学最基础的课题,很简单,如果连人需求什么也不清楚,岂不一开张就“博士买驴——离题万里”?对经济学尤其如此,因为经济学直接围绕人的需求转,没有需求问题,肯定就没有供给问题,当然也就没有经济学。
经济学的确也作出了鲜明的回答:人需要物质的利!这实际上是个常识,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物质基础都没有,还奢谈别的什么吗?但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物质的利呢?就个人所知,整个经济学没把这个当问题——直让人瞠目结舌,经济学动不动就讲量化,甚至追求数学化,要有公式和数据可查,但对如此紧要的量化问题,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不亦惑乎!
不只是经济学严重失职,哲学社会科学的其他学科——比如社会学——似乎也没有量化回答过人究竟需要多少物质的利,还真是个难题。倒有好事者作过估算,按中国当前的生活水准,一般的人一生要花的钱大约就在360万到500万元人民币之间。不管这是不是准确,但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实际需要物质的利是有限的,甚至是极其有限的——“站起三碗饭,躺倒三尺床”,不是么?
事实上,人究竟需要多少物质的利之所以不能够回答,乃至被整个哲学社会科学有意无意加以忽略,更深层的原因是人真正的需要和享受不在物质的利,而就在于人,人最需要的东西乃是人,人最享受的东西也是人——这正是“注目礼人”所表明的!人之所以表现得欲壑无穷,“骑着毛驴思骏马,官封宰相望王侯”,不是因为人真正需要那么多物质的利,而只是因为人需要人的注目礼,人享受人的注目礼,人的需要和享受是一个“人间”的概念!
这正是美洲的国王根本不到英国去或慈禧太后决不可能选择当现代家庭主妇来享受汽车或上网之类的原因所在。怎么说呢?拿坐汽车来讲,现代人认为坐汽车很享受,但如果在某国度让国王坐汽车,而别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享受和体验汽车,那坐汽车根本不会被认为一桩享受,汽车白送都不会有人要,要之也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人没有坐汽车的客观需要,作为社会人,人真正的客观需要就是注目礼,其他都是主观的需要,因时因地而异。判断一个人群的幸福或文明程度,应该从注目礼的满足情况出发,而不是从汽车或上网之类出发。
“注目礼”思想正是基于这一点所演绎而立的思想体系,它从人真正的需要出发,通过严谨的成本与效益逻辑,实现了哲学社会科学的统一,顺带实现“中华文明的经济学证明”。我们天天在谈论经济学,却连人真正的需要都不能扣住,从一个明显不符合事实的“经济人”假设(最早界定“经济人”的约翰·穆勒原话:“没有一个政治经济学家会如此荒谬地认为人类事实上如此,但这种假设是这门科学研究的必要方法。”)出发,难道还不可怜、可笑、可悲、可耻么!最近还有朋友问及注目礼思想的颠覆性究竟何在,可能不只是颠覆,是狂飙,是龙卷风,是连根拔起。蓦然回首,整个西方经济学原不过
一场游戏一场梦!
——先生们,该醒醒了!
本文写于2007年6月,从需要的层面解答了“注目礼人”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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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需要的东西乃是人”
人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从来就反对故作高深,脱离日常生活,请允许我们从生活和常识开始思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的确离不开物质受用,首先必须吃喝住穿行,然后才能从事其他。
这一点毫无疑问,亘古不变。据说英国伦敦有一家街头杂技团,常表演一些稀奇古怪的新花样,其中就包括忍饥挨饿。一天,又有人在铁笼中表演忍饥挨饿,好几天不吃饭。有好事者问他为什么这样干,那人坦率地回答:“也是为了吃饭呀!”看,绕来绕去还是要吃饭。
但长期以来,我们却简单地把人等同于消费人,认为人是在追求物质享受,越来越多的物质享受,越来越好的物质享受;所谓的文明和进步就是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物质需要。我们似乎从来就没有多想:我们的物质需要究竟多少算够?我们似乎也从来没有多想:我们是真正在追求物质享受,还是表面在追求物质享受,实则“别有用心”?
为帮助大家思考相关的问题,我们在这里为大家准备了五份材料。第一份材料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村”的江苏华西村原村支书吴仁宝先生的座右铭:“家有黄金数吨,一天也只能吃三顿;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应该说,这句话的道理最为朴素,没有谁不明白,没有谁能反对,我们的物质需要和享受的确有限,因为我们的身体原本就有限。
吴仁宝先生的座右铭而今被树起碑来,矗立在华西村口,以教育世人。但问题是在于:既然我们的物质需要和享受都有限,可我们为什么还要追求家有黄金数吨?可我们为什么还要追求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为什么我们虽不能享有却又要追求占有——为什么呢?且让我们看第二份材料,这是马克思的一段话:
一座小房子不管怎样小,在周围的房屋都是这样小的时候,它是能满足社会对住房的一切要求的。但是,一旦在这座小房子的近旁耸立起一座宫殿,这座小房子就缩成可怜的茅舍模样了。这时,狭小的房子证明它的居住者毫不讲究或者要求很低;并且,不管小房子的规模怎样随着文明的进步而扩大起来,但是,只要近旁的宫殿以同样的或更大的程度扩大起来,那么较小房子的居住者就会在那四壁之内越发觉得不舒适,越发不满意,越发被人轻视。
这说的是什么?用马克思本人的话讲就是,我们的物质需要和享受具有“社会性质”。实际上,这里的意思就相当于我们平常所讲的“人比人,气死人”,小房子原本可以满足我们的需要和享受,但一跟人家的气派房子比起来,心态上就失衡,于是对小房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了,这就是我们——人!
不幸的是,一较高低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每个人都在与周围的人相比较,追求“制度经济学之父”凡勃伦所谓的“歧视性对比”——凡勃伦亦称之为“the instinct of workmanship”,上升到了“the instinct(本能)”的高度。
且让我们看第三份材料:这是两句非常流行的俗语,一句来自中国,叫“王小二过年看隔壁”;一句来自美国,叫“Keeping up with the Joneses”——翻译过来也就是“像富裕的邻居一样生活”。这一中一美两句俗语充分揭示了我们的物质需要和享受与周围人的比较息息相关,紧密相连。
事实上,通过一定的比较,我们的物质需要和享受甚至能嘎然而不需要,突然而特享受。且看第四份材料,这是一首小诗:
满街都是新鞋
我是多么寒伧
缠着妈妈一路哭闹
直到突然看到
一位失去了腿的人
孩童天真无邪,可咋就这么“坏”呢?这正反映了人心灵深处的真实!事实上,还有更坏的,“我”放弃自己的物质需要和享受,乃至生命,只要别人也不能实现自己的物质需要和享受。且看第五份材料,这是邵燕祥先生写的一首叫《嫉妒》的诗:
一棵树看着一棵树
恨不能自己变成刀斧
一根草看着一根草
甚至盼望着野火延烧
这就是我们人——通过与人相比较来获得意义,通过相比较而获得自我认识!人固然需要吃喝住穿,需要一切应该有的物质享受,但人的意义来且只来自于人那里,人需要来自于人那里的承认,人需要来自于人那里的尊重。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非常赞赏哲学家霍尔巴赫说过的一句话:“在所有东西中间,人最需要的东西乃是人。”
正因为“人最需要的东西乃是人”,人才成了社会人,才有社会,才有历史,才有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