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开始亦是个结束。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是寒冷月光下摇曳的影子。

                    ————艾图

行人和树木一样迅速向后倒去,快的来不及眨眼。一切的喧哗与焦躁也向后疾驰,消失在晨雾里。火车已经出站,随着正值的加速度原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离开了我的家,开始新的旅程。

车厢内有热茶叶蛋的味道,有人在抽烟,估计是廉价的牌子,所以呛得厉害。有位中年老妇忍受不了烟味小声的咒骂,还有一群青壮年在喝酒肆笑,如入无人之境。我靠在窗口,只是望着外面渐渐消失的风景发呆。离开其实是个开始,开始是无所谓的结束。故土在我的眼中渐渐模糊而在脑海里却渐渐明朗起来。我像梦游一样出生在这座小城,又像梦游一样安静自然的离开他。

我想起了那个简陋安静的果园小屋,我在夏夜躺着看星星,听着从一河之隔的县城传来的空灵的钢琴曲。起风的时候树叶婆娑犹如天神的细语。满园的桃树和西瓜让我在悄无声息的午夜可以大肆享用而不用担心肚子的安危。通常这里很热闹,我的伙伴和兄弟们会来捧场,除过吃以外我们还有更多的乐趣和话题。这是百草园里面没有的。我是这个乐园的主宰,不仅仅是这里是我们家的地盘,而是我通常会给他们讲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而且他们也总是乐此不疲的倾听。除去强烈的好奇心以外,现在想想,更多的原因是他们都比我小的缘故,而我涎着脸当孩子王的原因也与我强烈的表现欲有关,以至于许多年以后我会为自己的爱出风头付出颜面扫地的代价。就是在这里我给他们讲起了统万城和赫连勃勃的故事,只是在几千年之后这位气吞山河的君王和他那傲视群雄、准备藉以一统万邦的城堡落魄的灰飞烟灭。毕竟一切都无法长久。人的感情也不会的吧,人都不存在了,感情只有寄托在风里。我便在深夜会为此唏嘘,可以说人小鬼大或者直接否定成少年不知愁滋味。不过在这个将我的心温暖的柔软的地方收获了生命和亲情,或者即将收获爱情的时候我还是会对所有的一切提前心存感激。之所以提前,我是怕走出这个乌托邦之后,某些事会让我颠覆对生活单纯的看法。可能我是有先见之明,提前对自己的颠覆做好了铺垫,多少年之后,当我坐在月光下心事繁芜喝着闷酒的时候,在心灵的最深处还会有那么一丝丝得意,为自己的有预见性的精明而小小的嚣张。还是在梦魇的时候,总为梦想被现实残忍的摧毁而伤感,以至于长久的沉迷在懊恼中。懊恼也总归是要结束,一切都要在新的起点婉转开始,不加节制的忧伤,却成为排遣寂寥生活的唯一方式。

火车的汽笛声将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我看见车窗玻璃上愈见深如沟壑的眉头。然而窗外苍凉依旧,车内喧哗不减,我只是为自己忧伤。我看见一群衣着破旧的农民,他们靠在一起默默无语,只眼睛一致望着窗外遥远的车轨偶尔闪烁,这时窗外下起了雨,如同天神在黯然感怀,他们的眼中掠过几片惨淡,其中一个年长者轻轻抬头看着天空,我察觉到了他沟壑交纵的脸庞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心中只有一团温暖。这样的温暖何尝不在我的心中烘焙过,可惜只是昙花一现。我的习惯性的沾沾自喜也有了出处。

可是我的果园小屋也有过荒芜和萧条,那是冬天的事情。那个冬天我在所谓的大学过的很诧异的同时也收获了忧郁。这样的收获其实让我  伤痕累累。也许谁都会这样认为。当冷空气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性急赶来的时候,果园里流露出来的由表及里的都是颓败与死亡的气息。树叶依然很繁密,只是厚厚的无辜的铺在了地表,一层一层堆叠,仿佛植物的尸体。我在茫然中忽略了地表下蠢蠢欲动的生机。于是那年冬天,我不快乐。天神用一条浅浅的裂痕将我与果园小屋的简单快乐隔在了夏天和冬天之间,我至今猜不透是何用意,可就在他快意的同时也让我被忧郁的云朵笼罩,这是我无论如何不愿意面对的。

可是我必须面对,尽管事实上的却很荒谬,甚至荒谬到体会不出他的荒谬所在。多少年后,当我在安全感的极度缺乏和堕落感的无情压迫下惶恐不安的时候,春天的嫩芽,夏天的繁花,秋天的黄叶,冬天的枯枝便都会适时出来为感情添加色彩,于是感情是丰富的,而人,依旧是孤寂且忧伤的。

还是在这列火车上,我第一次背起行装走出了故乡的土地,确切的说应该是负笈远行。只是不但我一个人,还有我的父亲,就像许多忧心忡忡的父亲一样都不是很放心儿女一个人去处置刚开始的大学生活。于是第一次出远门我未曾感觉到孤单。不过我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凝滞,眼神与心是我们交流的最顺畅的工具。我还记得那天父亲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很廉价的那种,尽管我们不能算是穷人但父亲一直都不舍得花钱,傻子都明白一个慈爱的父亲节约的意义。我却一度在辜负他的好心与宽容。事实上我是尊重他的,并且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我实在难以用年轻的心约束散漫的性格。许多年后,这种想法被证明是一个婉转的借口而已。我藏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随心所欲,却不知道我的善良的父亲多少次心急如焚。如此。我说。我真的不懂事,顽劣的少年时代。

初中的时候由于父亲是中学老师的缘故我一直跟着他上学。这对我来说既是快乐也是不幸。仅有的微小的优越感随着老师们的严加训斥而消失殆尽。因为我是个调皮的孩子,加上少有的懒惰,很短时间便让父亲的颜面扫地。我也终日惴惴不安,不敢面对父亲,吃饭的时候也躲着。可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根据知子莫若父的原理,他很快便找到了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淡淡的,吃饭没有?我很诧异,于是抬头看看他,看见他满脸的慈祥,没有丝毫的责怪。之后好久也没有提起。而他给我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好好学习,学习只有靠自己。我心里蛮是感激,后来的确收敛了很多。不仅仅是他的话感化了我,只是我没有勇气再犯错之后面对他那张善良慈霭没有责备的脸。日子就像是个狡黠的孩子,神出鬼没,瞬间消失无影。生活的辛苦爬满了父亲的双鬓和脸颊,只是那张善良的没有责怪的脸却丝毫没有改变,棱角分明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我望着车窗玻璃,上面沾满了水珠,我的影子隐约可见,沾满了水珠的脸的影子愈加清晰,突然很想掉眼泪。但我忍住了,我知道父亲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兀自天真的笑容已经减退,剩下的只有心灵深处暗自的心酸。窗外雨声淹没在了火车的隆隆声里,我的思想也陷入了沉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