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收藏新景观
龚明德
在《藏书报》上,几个月前读得一文是一个收藏者说他截至做文时已先后搜集了有关徐志摩的图书四百多本,上周又读得一文是一个收藏者说他已集得“文革”十年间所出全部长篇小说。两篇文章所显示的,绝非一般的收藏者自述,而是表明了我们藏书界这个真正全然民间书香部落的整体品位已提升到了一个可喜的高度。
已经可以坐实的,著名的专题藏书大有成就者估计有百人以上了!谢其章得天时地利,下手早,他方方面面的收藏可能都是藏书界之首了。朱金顺先生的民国文学图书珍本收藏,也是精品多多。陈子善先生的珍贵签名本,数量即便不太多,但由于收藏者的专家眼光,质量之高不应否定。沈文冲的毛边书收藏,可以用蔚蔚大观来描述了。徐雁先生的谈书之书,虽是因工作需要才大力集藏的,但估计也已超过了千本以上了吧!
但在这些以著述闻名的专家之外,又冒出来更具特色的藏书家新星,我们真是欣喜。
我的专业藏书中,也有徐志摩专柜,但无论我如何努力,恐怕也很难弄齐四百多本关于徐志摩的全部已出版发行了的图书。我也有“文革”文学专题收藏,但也仅仅无意间碰到了就买,远远够不上“齐全”,更不知道“文革”十年间究竟出版了多少本长篇小说。印象最深的是买到过一部“征求意见稿”《伐木人传》,后来见一家邮购私人书店有这长篇小说的公开印本发售,写了信请店主代为留存,店主没有回信,我也就没再追问此书是否已买不到了。可见,我事实上算不得一个合格的“藏书家”。
现在好了——有专门以“全”为特色的专题藏书家再现了!而且,这专题收藏家的出现,也是“野生”研究专家可能成功蕴育的温床。因此,我尤其希望这藏书景观的大面积成熟。
这十多年,中国各大学文学专业的硕士生和博士生的大量招收,从消极的意义上观察,是使以兴趣为主的专业研究堕落成了谋生手段。不少在读的硕士和博士生仅仅为了完成作业,而突击抄写或复印有关文献,只求取得可以证明其“资质”的文凭就弃专业而另作高就之。
然而,“野生”的从收藏起步稳读稳进的或一专题的藏书人,就完全是另一种勃勃生机的长势了!他们大多有不太高但也不太低的固定收入,他们信奉“只要够吃够穿够住就行了”的“最低物质消费观”,把维持起码生存之外的“剩余”钱财几乎全用于图书收藏。正因为每一本书都是从牙缝里抠出的钱才买的,这些人买回一本就会认真地在打工之余细读一本。一本一本地读下去,不为稻梁谋,却实实在在地丰富自己的心得体会了。
从《星星》诗刊退休后的流沙河先生,其实早成了“小学类图书收藏家”。他为了写作他最想写出的一本谈说文字的著述,他几乎搜罗了所有与“小学”有关的前人和同时代人的论著,甚至不顾年高体弱,自己乘公共汽车到成都市内几家存书丰富的个体书商家里选购图书。
有一次我因事前往余宅,流沙河先生就兴致勃勃地从写字间拿出一本二十多年前根据作者手迹影印出版的一部文字论著,说“真是好书”,说他刚从哪儿弄到的。
饶有兴味地根据某一目标到处找书买书,打工之余又饶有兴味地逐字逐句细读这书,而后,再饶有兴味地把自己的读书心得写出来,这就是“活体文章”。这类“活体文章”,不可能枯燥乏味。
相反,那些每年数以万计为了文凭而死抄死写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其生命力大多可说是“出生即死亡”!
真是奇怪,与五六十年前的中国学界比较这一二十年间的中国学界尤其是社科院、大学等机构,极少有大的私人藏书家出现。是不是公家图书馆的藏书太丰富,用不着私人藏书了呢?绝对不是!这就是“饭碗”与“兴趣”之差别所在了!
梁启超一再强调学术研究必须以学术兴趣为底子,但我们就是不太相信这一至理教导。好在有民间的专题藏书景观的出现,使梁启超一类的先贤,不致于永久衔感于地下了。
我敢相信:若干年后,真正熟悉徐志摩的人不会是大学讲台上大讲徐志摩的教授,很可能就是刚才提及的收藏了四百多本关于徐志摩之图书的那位收藏者;同理,熟悉中国“文革”长篇小说创作状况的也可能是那位已聚齐此类作品的收藏者。
祝愿专题收藏者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