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章归档:祝勇

1968年8月15日出生于辽宁省沈阳市,原籍山东东明。1990年毕业于北京国际关系学院鲁迅文学院。历任时事出版社编辑部编辑、副主任。199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为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中华遗产》杂志编委。至今已出版作品三十余种,其中在思想学术方面,有专论《走出五四的创世神话》、随笔集《改写记忆》《禁欲时期的爱情》《你有权保持沉默》传统文化方面有散文集《文明的黄昏》《蓝印花布》等。长篇实验文本《旧宫殿》获中国作协郭沫若文学奖,马来西亚花综世界华文文学大奖提名奖。还著有散文集《与梦相约》、《用心灵守候你》、《忧郁扎成鲜花》、《文明的黄昏》、《驿路回眸》,作品集《祝勇作品集》(含3卷《被思想惊醒》、《智慧的痛苦》、《在梦中搁浅》),主编《休闲书屋,中外精短文学选萃》、《新锐文丛》、《台湾经典散文珍藏版》、《重读大师》,散文《北京之死》、《老毛》等。  

我的同事张爱玲


 

关于我的同事张爱玲,我知道的不多。她其他的同事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原因是她几乎从来不见她的同事,包括她的助手。

在柏克莱大学,张爱玲几乎是一个隐形人。这首先与她的体形有关。因为她的体形过于瘦小,在人群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台湾学者水晶说她像艾米莉,勃朗特。有一次,我和威廉(William Schaefer)坐在安德鲁(Andrew Jones)的车上,饥肠辘辘,在黄昏的车流中,向旧金山一间小啤酒馆奋勇前进。我们谈起张爱玲。安德鲁指着路边走过的一个小老太太说,如果你能见到张爱玲,她就跟她一样。一个平常的老太太,毫不引人注意。

其次,张爱玲喜欢昼伏夜出,刻意地...

Read more

电报街:一条拒绝奇遇的道路(一)


 

    我并不喜欢电报街(Telegraph Avenue),但我习惯了它。在通常情况下,这条街对我的意义只是一段距离,从我的住处到办公室,我必须穿越它。它是我每天必须面对的一个事物。对此,电报街了如指掌,所以,对于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它毫不在意。我必须接受它,这不公平,但我无可奈何。

这条街的起点是柏克莱大学的南门(美国的大学没有院墙,也无所谓门),向南延伸数千米。我的住处,在电报街和凯勒顿街(Carleton Street)的交界处。两串漫长的店铺,沿电报街的两侧罗列,每天接受我的检阅。这些店铺分别是:两家超市,两家理发店,一家花店,一...

Read more

电报街-一条拒绝奇遇的道路(二)


 

学生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电报街。那里与他们阳光灿烂的日子密切相关。这条Sather Gate之外的街道,是作为校园的延长线存在的。所以,每到下课以后,他们就会涌到街上来,在街边小店里吃冰淇淋、点心,喝咖啡、啤酒,读书,打工,交谈,笑闹,谈情说爱,或者塞着耳机,从街道上匆匆闪过,在宿舍和校园之间穿梭。与美国其他大学一样,柏克莱大学没有围墙,学生们可以从任意角度进入学校,也可以从任意角度进入城市街区。在校园与街区之间,不需要过渡带,它们是一个整体,互相敞开。这是与中国校园的重要区别。中国的大学完全是封闭式的,被围墙所封堵,门口的保安虎视眈眈,准备随时奸灭敢于来犯之敌...

Read more

出走与归来(一)


 

    沈从文的作品拓展了我对于世界的认识,让我知道世界并非根据我想象的构图存在,也就是说,在我所能了解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或者N个世界,那些世界封闭、传奇、能量丰沛、光怪陆离,不按照我们习惯的规则运行,而且,闲人免进。在我们视线的盲点上,它们的真实性无须争辩,即使沈从文没有把它写出来,它们仍然存在。

    著名的边城,是以一本旧单行本的方式进入我的记忆的,带着它的水气,和植物气息。它使梦游成为我夜晚的主题。沈从文,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对他的 年龄、相貌、性别、籍贯、履历、社会关系、政治面貌,我一...

Read more

出走与归来(二)


    我先后五次去过沈从文的故乡,每次都怀有一种隐秘的冲动,仿佛我对它的眷恋永无休止,我后来在《凤凰》一书中这样写:“那片斑驳老旧的版图,一直在我内心深处熠熠发光”。 第一次去凤凰的时候,我的年龄和沈从文流浪到北京时差不多,那可能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真正的远行,充满了刺激与冒险,仅凭沈从文小说的指点,抵达那深不可测 的山野。所幸的是,在湘西我没有迷途,湘西没有岔路,因为所有的路都是岔路,所有的岔路都会把我引向一个新的河谷,有意料之外的人和事在等我。我曾经认为 沈从文很像马尔克斯,是魔幻主义大师,它的作品更多地依赖他丰沛的想象力,湘西修正了我的观点,它认为:...

Read more

出走与归来(三)


    鲁迅为中国乡土宣判了极刑,这是因为他是站在西方现代性的基点上回望乡村社会的。有趣的是,当鲁迅站在西方现代性的立场上驳斥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时候,他既不隶属于西方文化,也不隶属于传统文化,汤因比把这种“十三不靠”的身份命名为“联络官阶级”:“这一个联络官阶级具有杂交品种的天生不幸,因为他们天生就是不属于他们父母的任何一方面,他们不但是‘在’而不‘属于’一个社会,而且还‘在’而‘不属于’两个社会。” 针对乡土,鲁迅提供的核心意象是“出走”。与他相反,作为中国边缘部落的纯种后裔,沈从文提供的核心意象是“归来”,这直观地体现在他1934年所写的《湘行书简》...

Read more

出走与归来(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开始了“同一性”的努力。写作者们核对了彼此的表针,使他们拥有步调一致的时间;他们的世界也彼此靠拢,尽管他们所描写的只是世界的某一个局部,互不相通,但他们默认了拥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世界。“在小说的整体性背后,屹立着世界和历史所具有的这一巨大而现实的整体性。”

     沈从文显得有些势单力薄,连他自己都在感叹:“乡下人太少了。倘若多有两个乡下人,我们这个‘文坛’会热闹一点吧。”他孤独地反抗着群体的意志,以孤绝的身影,与任何形式的“一体化”进程相对峙。他为我们呈现了人类生活的某些...

Read more

悲悯之始(一)


 

Ramon H. Myers(马若孟)是一位严肃的学者。我说他严肃,是因为他不苟言笑。他穿着西装,两手插在裤兜里,被四壁的书簇拥着,隔着书桌与我说话。

 

 

斯坦福与柏克莱两所大学相距不远,但如果没车,交通并不方便。我需要从Berkeley Down Town 乘坐Bart火车到Milbrea,斯坦福的教授会开车到Milbrea车站接我,前后要一个多小时。不过,这趟旅程是愉快的。我已经跑过几趟。我们对于旅行的感受经常取决于我们对于终点的态度:终点令人向往,过程于是变得不再繁琐。

前往斯坦福的旅程没有任何曲折。火车通常很空,我会躲在角落...

Read more

悲悯之始(二)


 

    我曾经目睹了马若孟的冷静,至于他的激情,得从他的书中寻找。林江迈、陈文溪……,所有死去的人在他的讲述中一一复活。历史并不存在,历史只存在于讲述中,所以,历史永远有重述的可能。马若孟用一本长达四百页的书(谁知道他究竟写过多少本这样的著作)证明了自己讲述历史的激情。但这种激情不是显露于外的,而是被喋喋不休的叙述深深地掩盖起来。

   

    马若孟的书中包含了太多的细节,这些细节以数字、表格、口述、电文、新闻报道、日记的方式呈现出来,细致入微。这让我看到了这位史学家的勇...

Read more

悲悯之始(三)


十二

 

    无意中丢下的一块石子,在经过了无数次辗转碰撞之后,已经演变成一次巨大的滑坡,势不可挡地冲向万劫不复的终点。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选择了一个最小的突破口爆发出来,如同狭窄的峡口,使柔性的流水获得了坚硬的强度顺民忽然变脸,令执政者猝不及防,人们抢占电台、冲进警局、焚烧商店……纷乱的人群中,我们已经无法找到林江迈的面孔。她在完成自己在历史中任务以后,悄然隐退

 

    国军杀死的人数估计,从一千人到十万人不等。至于此次事变到底有多少伤亡,由于缺乏确实的资料,我们只有从零散的报导和...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