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的住所位于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西街,这里除了有大兴隆寺、朝天宫等著名佛教和道教的道场外,还有城隍阁、关帝庙、火神庙、马神庙等建筑,每天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大都市的繁华和气派远非余姚小县城可比,这一切都让初到京城的王阳明觉得既新鲜又兴奋。
王华很重视对儿子的教育工作,为王阳明找了一家比较好的私塾学习。年轻人精力本来就充沛,加上天性好玩、兴趣广泛,王阳明很快就结识了几位新朋友。此时的王阳明在京城简直是如鱼得水,一有机会就和小伙伴混迹在闹市之中,经常出入道场、市井等场所。丰富多彩的童年经历一方面让他大开眼界,另一方面也使他的性格渐渐变得放逸不羁。这种变化让一向处事严谨、注重礼教的王华有点儿担忧。
据钱德洪《年谱》记载:
明年就塾师,先生豪迈不羁,龙山公常怀忧,惟竹轩公知之。一日,与同学生走长安街,遇一相士。异之曰:“吾为尔相,后须忆吾言:须拂领,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
这个相士的故事不知是否属实,但相士说的“圣境”“圣胎”“上丹台”“下丹田”等都是道家修炼的术语,这至少说明王阳明与道家结缘的时间比较早。在父亲王华看来,年轻人要多读圣贤之书,注重言行举止和自身修养,将来参加科举考试取得功名,这样才是比较靠谱的人生正道。
明朝的科举考试竞争是比较激烈的,范进中举的故事大家应该知道,很多文人为了能够进入仕途,没日没夜疯狂读书,这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可王阳明毕竟不是范进,他有自己的想法。一天,十二岁的王阳明在上课时估计是神游了,老师察觉到他的异样,就故意问他:“王守仁,你在想什么啊?”老师可能原本想借此批评他两句,没想到这孩子是属猴的——见杆子就爬,竟然一本正经地和老师讨论起了人生“大问题”。
事情的经过《年谱》记载如下:
尝问塾师曰:“何为第一等事?”塾师曰:“唯读书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可能是封建科举制度下大多数读书人内心最真实的写照。读书是为了科举,科举是为了金榜题名,这样的逻辑在当时似乎已经被广大读书人奉为圭臬。老师当时这么随口一答,估计也是惯性思维,没有仔细去推敲王阳明的“诡计”。这下子倒好,王阳明抓住了老师的“小辫子”,一本正经地反驳老师说:“您说得恐怕不对吧?我认为读书学圣贤才是人生第一等事。”
这个问题让老师顿时陷入了尴尬,因为从当时的社会现实讲,像范进一样寒窗苦读的人比比皆是,读书人铆足劲儿不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吗?可是令人感到讽刺的却是:读书人从早读到晚的“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篇篇都是教导人如何成为圣贤的。由此可见,明朝文人士子中知行脱节的现象普遍存在,大家所学与所求不一致,所说与所想完全背离。这样的问题不是没人知道,而是大家心照不宣,这如同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中的大人,没有人敢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而王阳明偏偏扮演了那个讲真话的孩子,和老师较起真来。
《年谱》没有记载老师是如何作答的,只说王华听说此事后的反应是“笑问”。细细品味,这个“笑”似乎不是赞赏,而是带着那么一丝讽刺,因为在王华脑海里,圣人是何等高大!几百年都不能出一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居然敢有这种痴心妄想,你有何德何能,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可笑!可笑!
王华当时一定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他们王家还真的出了这么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