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季节(六则)


就在这个季节

 

 

水不再流动

雁阵南飞时倏然凝固

鸽哨凄清地呜咽

给朋友写信时无话可说

落叶在脚下叹气

 

所有鸟都折了翅子

信一去不回

泪眼问花时

花不语

空气忧郁地流动

 

人声嘈杂成空寞的石山

无小径供人徘徊

信天游不再响

垒进半生生命的小屋坍塌

战抖着不能出去散步

只有整天静静地坐着

思索思索思索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

——给W:角落里的故事

 

 

从一片树上飘走

生命绽开于清新的哭声

而满山谷都在响应着一种回音

让痛苦氤氲如雾

 

太阳在歌唱

第一声鸟鸣就给了你温柔的华裳

命运在空寂中暗示

一切都将是充满艰辛的跋涉

母亲的泪如徐徐绽开的玫瑰

浇灌出成熟

你在鸡鸣时刻悲哀地发现

迷雾中路很长很长

 

母亲在这一刻定格

时间哗哗流去

大地的胸膛破裂如火

心在悲哀中寂寞地颤栗

一朵花苍白地开在子夜

幸福出美妙的含义

然后凋谢

母亲的脸色很苍白

升腾在氤氲的雾中

逐渐模糊

 

一株树在霹雳中倒下

森林在朝气中愉快地呼吸

你抬起头看着山顶

看到了一颗太阳

和一株树

你决定了你的路

而山上没有路

天冷漠地展开

看你成坠落的弹丸

 

你说走吧就甩开膀子

空气清凉地抚摸你

你躺在地上就成了泥土

母亲在空中微笑着看你

小草在耳边轻轻地歌唱

而你就走着走着

峡谷遥远地延伸

兀鹰静静地写在天上

如果现在成了一堆尸骨

可这里没有流水

你突然就走出了童年

 

父亲说你走吧

父亲的忧郁很深很深

皱纹像流在脸上的河

父亲伛偻着腰看你

苹果花茂盛地开着

蜜蜂嗡嗡地叫

核桃穗儿一直在落

你做了很多梦

可是你很忙

后来你记起那些梦就颤栗

当父亲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后

你就一直在寂寥地走

甚至走出了青年的外延

 

你就一直在寂寥地走

心在流血后僵硬成了岩石

你说你是一条男子汉

你一直抬头望着山顶

看那棵树和那颗太阳

寒冷顺着山坡跑下来

所有韵律都突然终止

衣裳片片破裂

而你摔掉所有心思

就一无所有地走着

一直走着

 

极致

 

风很微弱

每天沉浸一种工作

屋子没有门

只有心思可透窗而出

在天空作夭矫状

 

就是鸟儿掠过树梢的

那一种洒脱

烟灰缸傲慢而立

 

欣赏人生单调的

极致

 

 

宣言

 

 

然后迅速枯黄

路在脚下急速仆倒

小草悲壮地歌唱

微风从耳边掠过

悄悄述说着一种声音

 

路在脚下走着

天地水火嬗递

而太阳始终遥远

脚在沙漠里风化

血色昙花倏然开放

 

一直走着

或者达到目的

或者在中途死去

死成一株在沙漠里啜血的

    骆驼草

 

 

 

 

岁月

 

河水哗哗响过耳边

溅心壁起潺潺回音

朝雾和暮霭兴起

大山在夕阳里啜血

 

第一场雪晶莹了世界

浮冰撞击出悦耳的叮咚

然后花开了又花落了

夏季雨如酸酸甜甜的梅子

第一片落叶就让你啜泣

 

而那条河就在你广漠的额头蜿蜒

让你每天在紧张之后

忧心如焚

 

 

爷爷

 

 

爷爷老了

爷爷早上起来去举碾磙子

碾磙子偷偷地在地上扎了深深的根

爷爷赶着骡驹子去沟里饮水

骡驹子噔噔噔跑得飞快

爷爷破天荒跟不上

爷爷想喊两嗓子

往日爷爷想喊两嗓子十里外都听得见

突然就喊不出来

爷爷猛然间就觉得自己老了

早上在被窝里就觉得很慵懒

摸摸浑身的骨头就很扎手

爷爷将古铜色的脸对着太阳

叹一口气

皱纹就很深很深

结实的肌肉就很松很松

 

爷爷老了

爷爷在风和日丽的故事里

静静地坐在躺椅里看天看地

看过往的人看过往的风景

爷爷像一个未涉人世的婴孩

静静地躺在摇篮里

长时间地

贪婪地看天看地

看过往的人看过往的风景

 

爷爷老了

就觉得心慌

爷爷走起来颤微微地

就觉得心慌

爷爷农忙时看着子孙们劳作

就觉得心慌

爷爷看着日头慢慢地沉西了

就觉得心慌

 

爷爷一直慢慢地走来走去

爷爷看见呀呀学语的幼孩

就高兴得直笑

爷爷看见自己的涎水线似地淌

就很羞愧

突然有一天

爷爷听见外面鸟儿叫天光时

就觉得起不来了

他摸摸自己的腿

就知道自己起不来了

 

爷爷静静地躺在床上

眼泪忽然就静静地淌

爷爷静静地躺在床上

看光线早上轻轻从窗里进来

晚上轻轻从窗里出去

爷爷听见外面鸟儿很响

爷爷就说是那个鸟儿吗是那个鸟儿吗

花真好风真好是雨吗雨声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