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是在未对人民进行充分的思想启蒙的情况下进行的，多数人并不了解先贤们所倡导的民主共和思想。所 以革命即便展开，也很快陷入封建回潮，最后是军阀混战。1958年，毛泽东曾经在上海与我的祖父周谷城（中国农工民主党前领导人，著名历史学家，政治活动 家）讨论过一个类似问题，他说中国虽然消灭了封建制度，但是封建势力仍然强大，我的祖父回答道，中国的奴隶社会持续的时间比封建时期更长，他甚至说：“五 千年的文化都在教人如何去做一个好奴才”。

　　日前，我在《中国经营报》上撰文指出政治体制改革的前提是全民的思想启蒙，今天我想进一步论述政改的源动力应该是什么。从1978年改革开放 起，我国的历次改革其实都是利益推动型的，其目的无非是要建立一种更符合市场化的激励约束机制，使得大家都有公平的机遇去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发展空间。这样 利益驱动型的经济体制改革在过去30年很成功，我们也习惯于这样的改革了。但是我反对在政治体制改革中照搬照抄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经验，让利益成为政改的 驱动力将是少数人的盛宴和大多数人的灾难。

　　我反对由利益推动的政治体制改革，确切地说，我担心利益集团利用老百姓对造成现实腐败的当前体制的不满，鼓动群众来发起一场最终符合他们利益的 政治体制改革。我认为我们要避免政治体制改革成为既得利益集团攫取更大利益的工具，防止政治体制改革成为既得利益集团将其利用现有体制而获得巨大财产性收 入永久合法化的途径。只有让人民成为改革的受益人，才能使得政治体制改革本身取得成功。我们当前要推进的政治体制改革只能是一场由信仰推动的改革，而这种 信仰发萌于思想启蒙，是基于对人性的认识和自我尊重，而不是对教条式主义的信仰。因此，我坚定认为应该先推进一场思想启蒙运动，让人民找回在过去30年中 被金钱冲淡的信仰，去发现人性的内在美，认识自我，认识生命，这样我们才能最终建立一个尊重人和保护人的新体制。

　　而这样启蒙应该由上而下有序推进的，先哲说：“善政弗如善教之得民心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我们现在有些官僚部门对老百姓保留着一种封 建式的威严，对上级领导的奴颜媚骨，对人民群众的穷凶极恶，这些虽然是少数现象，却是真实存在的。巴菲特说过，如果你在厨房发现一个蟑螂，那说明厨房里面 的蟑螂不止一个。这个思想启蒙的过程可能很漫长，但是绝对必要，其目的是让人实现现代化。否则我们没有经过长期的思想启蒙，直接进入由利益推动的政改，可 能会陷于另一场的混乱，最终人民付出极大的代价。

　　10年以前，我在政治上比今天的愤青更激进。我当时在外企当成本会计，一会儿在公司抗议北约轰炸我驻南联盟使馆，一会儿抗议老外把中国说成是仅 次于印尼的世界第二腐败国家。其实我认识的大多数人在过去10年都在想办法赚钱而不是捍卫什么信仰。政治改革只能是由信仰驱动的，你不能事先设计出一套制 度让人幸福，你得先让人自己去搞清楚他怎样才能变得幸福。如果由利益驱动的政治体制改革很可能会使得国家财阀化和军阀化，使得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永久化和 合法化。只有当人民都有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和追求的时候，民主制度才是一个有利于人民的制度，否则民主制度就容易演变为既得利益集团控制国家命运的工具。所 以，是利益，还是信仰？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回国后参加过一些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某些国有企业中，管理者最想改革现有体制。他们先把国有企业搞得一团糟，然后 愤愤不平地说是体制不好，是体制限制了他们的作为。然后他们让政府选择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为了帮助国家甩掉工人和坏账两个包袱，只能进行体制改革，说穿 了就是MBO，管理者低价收购国有企业原有的资产。我不批评这样的改革模式，我认为在经济体制改革中，由利益驱动是完全正确的，这样才能释放市场本身固有 的激励约束机制，才能最终能够提高经济效率和企业竞争力。

　　但是如果在政治体制改革中，也有一些管理者提出体制的缺陷和弊端（请注意：他们就是体制的一部分，他们本身可能就是弊端的源头），导致国家腐败 和人民受苦，因此要改体制，我担心这样下去就是国家范围内的一次MBO，既得利益集团控制了国家机器。那样的政治体制改革将是人民的噩梦。我总是记得我访 问过的那些经过改制的企业，工人仍然在底层，比之改革之前，收入和地位并没有明显改善，而且失去了原有体制的保障，获得利益的毫无疑问是大力推进改革的管 理者，他们过去在老的体制内是管理者，在新的体制内是所有者兼管理者。

　　我记得祖父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是：“由仁义行，非为行仁义也”，我猜想他讲的是要人自己去发现仁义，然后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而不是把仁义作为 一种走秀的工具。我现在常常反思我们是自由人，还是天生就有契约约束我们的呢？什么是忠？什么是义？我们欠了国王和兄弟什么东西？我们内心被扭曲和改造 了，我们以为自我牺牲是美好而幸福的，我们错了。我们应该尽快解放思想，让人民去了解认识自己的内心世界，让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信仰，相信人性，追求人 性，保护人和尊重人，敢于捍卫自己的权利，才能最终默契协同地捍卫民主制度。这些事情要从政府机关开始做起，如果有人把压制自由言论，防止群众集会，用公 权力强制动迁等等政府做法，说是稳定压倒一切，那么他其实是捍卫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如果真有人想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话，他就应该支持让人民来一次解放思想的启蒙，真正认识到人性是什么，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制度，什么样的品格才是美好的，什么样的事情才真的让我们幸福，我们越是了解我们自己的人性，我们就越是坚定地捍卫国家民族的团结和稳定。

　　温家宝总理在纪念深圳特区建立30周年的讲话中指出：“如果不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我们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就会得而复失”。我完全赞成他的讲话，并 衷心拥护五中全会有关稳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精神。我相信应该先有思想启蒙运动，让人成为信仰人性的现代化的人，否则再先进的制度也会水土不服。我们过去 30年已经实现了国家经济的现代化，我希望今后30年我们致力于中国人民的现代化。到那时，基于信仰的改革将把中国带入长久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