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日本天皇皇后去灾区看望灾民的照片,是跪着跟灾民说话的,我发了感慨,不少人不爱听了。那些一听日本就骂的,疯狗一样,自不必理睬,人是无法跟疯狗对话的。但也有人是认真的,认为日本的跪,其实就是坐,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我倒想说几句。
最初,我也是认为日本的跪就是坐的。当年在日本,我的一个同学晚上在酒吧打工,给客人兑“水割り”,就被要求必须跪着。这就是后来在中国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日本“跪式服务”罢。他受不了,不干了。我也很愤怒,觉得日本人在作贱咱中国人。但似乎又未必是针对中国人的,日本人也这样,还真套不上“民族歧视”这顶大帽子。后来,看多了日本人跪,比如你坐着,他过来跟你说话,就跪下来说了。我又没有要你跪,你自动就跪下来了,最初心理还挺满足的,觉得民族尊严大大地有了。过后自己也觉得挺可笑。在日本人那里,跪可能并没有那么具有特殊意味吧?所谓跪,不过是坐而已。
但是坐又未必等于跪。比如男人和女人,男人固然可以跪,也可以坐,大大咧咧箕坐着,但是女人却只能跪,不能坐。想到日本女性地位低下,这似乎还真是尊卑等级的证明。当然有人说,这是因为日本女人历来是穿和服的,跪适合于这种服装行礼,传统的茶艺插花等活动又需要跪在地上,低头垂首,有一种柔弱的美。我也揣摩,穿和服跪着,还像花瓶,那形状是美的。总之是弱,总之是被亵玩,弱和被亵玩的女人,就应该跪着。那一年,木村先生拉我去参加“创价学会”的一个活动,大家在一个场地里席地而坐,看资料片。说是坐,其实是跪,无论男女,全跪着看。我跪了几秒钟,就受不了了,改成蹲着;蹲着很难看,就又跪下去;又受不住了,又起来,想索性坐下去,但又担心失礼。正挣扎着,主持人对我说:“您可以坐下来!”之前见面时介绍过,他知道我不是日本人。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我稀哩哗啦就瘫坐了下去。但是别人仍然跪着,毕恭毕敬看着片子,播放的是他们的导师池田大作,所以要跪着,不能坐。
中国人对日本人的事,喜欢想当然。这毛病不小心就犯了。这是个粗疏、不认真的民族,偏偏又遇着这个貌似自己儿子一样的日本。其实,日本人的跪是有两种的,一是“正座”。“座”这个词,飞鸟时代,大约是公元7世纪,就从中国传到了日本,到了江户时代,就有“正座”的说法。所谓“正座”,就是把臀部放在脚掌上。中国人觉得这简直是受刑,但是在日本人却是惬意的,并不受罪。觉得舒服就跪,不关礼仪什么事。但是另一种跪就不一样了,叫做“土下座”。跪着,身子立起,微微欠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同时眼睛对着对方,目光抱歉,表达着一种真诚。当然还有一种更严重的,跪在地上,双手贴地,呈八字形,做出谦卑的姿态,恳求对方,就是中国人很希望看到的“谢罪”了。甚至一口气把头部压低到只离地板一公分,就是对方表示谅解,让抬起头,也要两次拒绝,再接受。接受了,仍以很没用的样子站起来,然后才退下。
日本天皇皇后的跪,属于哪一种呢?作为天皇,在“不可抗力”的天灾发生后,以这样的姿态对待“臣民”,是否让吾等这些“主人”别有一番滋味呢?有人说,日本天皇只是形式上的天皇,所以他以怎样的姿态是无所谓的。但虽然是形式,形式有时候决定内容。就好像下跪,也是形式,但是我很愿意接受我的“公仆”以这种形式取悦我,因为我连这种形式都没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