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晚，在芙蓉学院向学生“宣传”佩索阿，感谢高飞兄给我提供的这次演讲机会！
同学们，晚上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佩索阿的恋爱问题。首先我给大家读一首佩索阿的爱情诗：
穿过田野来到河畔
和你走在一起时，我看到的河流更美丽；
坐在你身边看云，我看得更清楚
……
我不为以前的我而后悔
因为我还是同一个人。
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
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
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1 佩索阿其人
佩索阿是葡萄牙人。葡萄牙是南欧一个小国，国土面积只有92072平方公里，还不到湖南省（21.18万平方公里）的一半。人口大约是一千万（10,848,692，2007年），只有湖南省人口（6846万人，2008年）的六分之一。
1888年6月13日下午3：20，佩索阿出生于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拉沟·德·圣卡洛斯，系长子。5岁时（1893年7月），他父亲若阿金·德·希波拉·佩索阿死于肺结核病，半年后（1894年1月），年仅一岁的弟弟郝尔赫夭折。同月，母亲遇到若昂·米格尔·罗沙，一位海军军官。一年后（1895年12月）和他结婚，当时，罗沙已被任命为葡萄牙驻德班的领事。佩索阿的母亲要和他前往南非，起初决定把儿子留在里斯本，这时，七岁的佩索阿写了第一首诗：给我亲爱的妈妈（1895年7月）
我留在葡萄牙这里
留在我出生的这片土地
无论我多么爱它们
我更爱你
也许是由于这首诗的缘故，1896年1月，佩索阿和他母亲到达南非德班，在那里接受了扎实的英语教育。1903年11月，15岁的佩索阿获得维多利亚女王最佳英语散文比赛奖金。
1905年8月，佩索阿离开母亲，只身返回里斯本。在此后的30年内，他未曾离开这个城市，并且一直租房居住。佩索阿没有完成大学学业，从1908年起，他在一家进出口公司上班，撰写英语和法语信件，收入不菲。
身为公司职员，佩索阿将自己的写作称为“会计的诗歌和文学”，但佩索阿在写作方面野心很大，他立志做一个世界性作家，因而一度用英语写作，尽管办过几份杂志，发表过百十篇文章，并自费出版过三本英语诗集，1934年出版了唯一一部葡萄牙语诗集《信息》，并获得国家宣传部奖金，但他拒绝领奖。总之，佩索阿生前名声不大。
1935年11月29日，佩索阿因发烧和腹疼被送到里斯本的法国医院，在那儿，他用英语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明天会带来什么。”第二天晚上8 点左右，佩索阿因肝硬化病逝。肝病源于他的酗酒，而酗酒来自他的孤独。
他去世后留下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3万份手稿，截止到1986年，已整理出诗集11卷，散文9卷，书简3卷。其中，《不安之书》（始写于1913年，直到佩索阿去世尚未完稿）于1982年出版，给他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佩索阿因此被誉为“杰出的经典作家”。如今，佩索阿的雕像和壁画，在葡萄牙随处可见。1985年10月15日，为纪念诗人逝世50周年，葡萄牙举行盛大的迁葬仪式，将佩索阿的遗骨移至里斯本热罗尼莫大教堂的圣殿，供人瞻仰。1988年，葡萄牙政府发行了以佩索阿为头像为标志的纸币。
2 佩索阿的恋爱
1919年11月，也就是佩索阿31岁的时候，他所在的办公室雇了一个女秘书，名字叫奥菲利娅·奎罗斯，19岁。在工作期间，他们有所接触，佩索阿对她很有好感。1920年1月22日，公司里的其他人都已下班了，他们俩还在办公室，这时突然停电了，佩索阿点燃一只蜡烛，背诵着《哈姆莱特》中的台词向奥菲利娅求爱。浏览莎士比亚的这部著名悲剧，也许佩索阿当时所用的台词是下面这一段的第一句：
哈姆莱特 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怀里吗？
奥菲利娅 不，殿下。
哈姆莱特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奥菲利娅 嗯，殿下。
据记者后来的采访，奥菲利娅说当时佩索阿“像个疯子”，她就同意了。可是，没过多久，佩索阿显得很矛盾，有时很有激情，有时却十分冷淡。这时，有个比奥菲利娅年轻的小伙子也在追求奥菲利娅，在这种情况下，奥菲利娅就给佩索阿写了一封信，问他到底是不是爱她。1920年3月，佩索阿给她写了第一封情书（佩索阿一共为她写了51封情书），可以说，情书是她们恋爱的主要方式之一（另外两种方式是，和女友一起散步，或坐在飞驰的电车上观看流逝的风景）。这段恋情持续了九个月，1920年11月，佩索阿给奥菲利娅写了一封分手信。
从此以后，他们九年没有音信。1929年9月，佩索阿送给一个诗人朋友一张照片，这个人恰好了奥菲利娅的侄子，奥菲利娅看到这张照片后，就向佩索阿另要了一张，就这样，他们又持续了通信，但四个月后，佩索阿显示出精神失常的迹象，并彻底退出了和奥菲利娅的联系，即使奥菲利娅继续来信，他也不再回复，直到他1935年去世。奥菲利娅亦终生未婚，于1991年去世。
3 佩索阿退出恋爱的原因
佩索阿的恋爱尽管跨越了十余年，实际时间只有一年零三个月。在普通人的心目中，爱情是非常美好的，为什么佩索阿主动退出恋爱呢？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这里结合他的作品加以尝试性的解释。
首先，值得引证的是他写给女友的分手信。其中揭示了佩索阿主动退出恋爱的原因，他体验到了爱的流逝性：
亲爱的奥菲利亚：
谢谢你的来信。它使我感到既悲伤又解脱。悲伤，因为这些事情总是带来悲伤。解脱，因为这实际上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以中止这种不再由爱辩护的状况拖延，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从我个人来说，只剩下一个持久的尊敬和不变的友情。你不会太拒绝我，是吗？……
时间会使头发变白，皱纹满脸，也会使激情凋谢，迅速消失。由于愚蠢，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想象他们仍然相爱，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生活在爱里。如果并非如此，世上将无幸福的人存在。然而，高贵的人不能沉浸于这种幻觉，因为他们不相信爱情的持久，而当他们明白爱情已经结束了，他们不会把爱情遗留下来的尊敬或感激误认为是爱本身，并以此欺骗自己。
事实上，佩索阿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他认为爱情的本质是爱自己，其中充满了劳累，伪装和错误，至多可以说他看重的是精神恋爱：“相爱而不牵涉有形的身体”。根据古希腊神话传说：从前人的形体是一个圆团，腰和背都是圆的，每人有四只手，四只脚，一个圆颈项上安着一个圆头，头上有两副面孔。后来为了削弱人的力量，宙斯将人截成两半，只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才会获得爱情的幸福。在佩索阿看来，世上的夫妻大多是错配：
这世界上的每一对婚配伴侣其实都是一种错配，因为每个女人在属于魔鬼的灵魂隐秘部分，都隐匿着她们所欲求之人的模糊形象，而那不是她们的丈夫；每个男人都隐匿着佳配女子的依稀倩影，但那从来不是他们的妻子。（《不安之书·假面世界》）
从理论上来说，佩索阿的这种观点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是美好爱情的敌对因素，甚至可以视为一种必要的补充。由此来看，佩索阿对爱情太悲观了。所谓“被爱差不多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不安之书·薄情的礼遇》），而这种悲观也许正源于他对爱情的理想化态度和贵族化立场：“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高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贵族意味着从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这就是高贵。”（《不安之书·女人是梦想的富矿》）就此而言，佩索阿对爱情的态度和他对旅行的态度十分相似。
从写给女友的分手信结尾，佩索阿还含蓄地提到此事和他的文学事业有关：
……我的命运属于另一种法则，它的存在甚至你都没有意识到，它更受主人——他既不怜悯也不宽恕——的奴役。
你不必理解这点。只要你把我放在深情的回忆中就足够了，就像我把你放在深情的回忆中一样。
从更深的层面而言，佩索阿把文学当成了爱情的替代品：
我乐于运用词语。或者说，我乐于制造词语的工作。对于我来说，词语是可以触抚的身体，是可以看见的美女，是肉体的色情。（《不安之书·语言政治》）
佩索阿主动退出恋爱和他孤闭腼腆的性格也有关系，佩索阿在恋爱期间从不曾出现于女友家人面前。后来，他甚至连女友也不愿见：
当我想见到她时，
我几乎不想和她在一起，
免得随后不得不离开她。
我宁愿想她，因为我有点怕现实中的她。
（《恋爱中的牧羊人》之六）
恋爱是一种典型的二人关系，因此，有必要把佩索阿的恋爱看成他人际关系的一部分：“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不安之书·孤闭》）佩索阿坦白：“我的道德观极为简单——对任何人既不行善也不作恶。”（《不安之书·无善无恶》）。事实上，在佩索阿的人际观念中占支配地位的是禁欲主义思想。1999年，佩索阿晚期的一本散文集《禁欲主义者的教育》葡萄牙文本发表，2005年被译成英文出版。所谓禁欲主义者，即斯多葛学派（the Stoic，来自希腊文stoa，意为柱廊）。该学派因在雅典集会广场的柱廊聚众讲学而得名。公元前300年左右，由芝诺（约公元前336-约前264年)创立于雅典。代表人物：爱比克泰德、马可•奥勒留等。主张以理性节制感情。佩索阿深受该学派影响，一个显著标志是他的胡子。
《禁欲主义者的教育》中的不少段落从不同侧面对佩索阿主动退出恋爱的现象做出了有效的解释：
一旦我有机会和一个淳朴的姑娘结婚，她也许能让我快乐，但是在我与她之间，由于处在第十四代公爵的位置上，我心中迟疑不决，想着婚礼上全城人的傻笑，我从不接近的朋友的讽刺，以及由卑微而琐细的思想造成的不安。那么多琐细的思想，就像犯了罪一样压在我身上。因此，作为一个理性而超脱的人，我失去了幸福，由于我鄙视的邻人。
害怕伤害别人，由身体动作引发的淫荡，我意识到别的灵魂的真实存在——这些东西妨碍了我的生活，我问自己现在它们对我，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人，有什么好处。我未引诱的姑娘被别人引诱了，因为有人引诱她们是不可避免的。对于别人不曾三思而后行的地方，我却深感不安，看到我没有做的事被别人做了之后，我疑惑：为什么我想了那么多，如果它只是使我受苦？
不安是行动的死亡。无论是谁，只要他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当然就不会行动。没有行动，无论多么小（行动越伟大，这种表述越真实），就不会伤及另一颗心灵，就不会伤害别人，就不会有让我们不禁感到遗憾的方面，如果我们有一颗心。我常常想隐士的真正哲学并非由于自身的原因而与世隔绝，而是建立在对敌对行为的厌弃上，并因此过着简朴的生活。
在关系到心灵的尊严之处，我发现在禁欲主义者和普通人之间没有任何中间道路或折中条款。如果你是一个实干家，那就去干；如果你是一个放弃者，那就克己。忍受残忍如同那是一种需要；通过绝对的克己宣布放弃。宣布放弃而不流泪或自怜，至少在强烈的克己中，你是高贵的。
我还记得——那么生动我可以闻到春日轻柔而芳香的气息——那个下午，在加以通盘考虑之后，我做出了决定，放弃恋爱就像放弃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那是五月，五月已具有轻柔的夏日气氛，我庄园里的花朵已完全开放，在阳光照射下，它们的颜色显得极其轻淡。被遗憾与自责所笼罩，我在稀疏的丛林里漫步。我进餐极早，在无益的阴影和发出轻微沙沙声的树叶下徘徊，孤身一人，如同某种象征。突然，我被一种彻底放弃的欲望完全征服了，决定就此抽身而退，我感到极度作呕，为自己拥有这么多欲望，这么多希求，为了得到它们而需要这么多外在的条件，为了真正想要得到它们而拥有这么多内在的不可能。正是在这个温柔而悲哀的时刻，我想到了自杀。
4 佩索阿恋爱的启示
佩索阿的经历令人感慨，他的诗歌令人感动。通过对他的了解，大家自己可以从中获得启发。首先，我想表达这样一个观点：美好的生活是两面的：一面是追求幸福，一面是避免不幸。然而，在现实中，我们往往致力于追求幸福，却容易忽视避免不幸。这里我想把佩索阿的恋爱和当前的校园恋爱结合起来，谈两点看法。换句话说，就是处理好两组关系，个人与时代的关系，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关于个人与时代的关系，我觉得首先应该正视时代潮流：既不回避，也不追逐；其次，要善于调整自我与时代的关系：在封闭的时代里要有激进的勇气，在开放的时代里需要必要的保守。当前中国处于社会转型期间，价值观念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其好处是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多种选择的可能，但也有弊端，因为其中潜伏着许多不稳定的因素，而不稳定的因素往往会造成生活的不幸。
近一百年来，中国大学校园发生了巨大变化。在1919年，上海美专开始招收女生。新时期以来，大学校园及周边出现了随处可见的牵手、拥抱与同居。面对这种现象，高校教师的意见明显分化，有些教师认为应该控制，而钱理群在2000年初提出不要干涉青年人的自由。从总体上来看，这种两性交往的自由造成了一些负面结果。据相关信息，除了学业和就业压力以外，当前大学生自杀的原因主要集中在失恋和情感问题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大学生自杀的男女比例为1：2.5。这表明这个社会提供给青年人的自由并不彻底，当事人仍然承受着来自传统的道德压力，特别是女生。
即使不出现自杀之类的极端事件，大学生也应以个人学业为主，个人感情为辅。可以谈恋爱，但不要陷入太深。一则自己还不能挣钱，增加父母负担；二则耗费大量时间，影响学业和就业；三则毕业后去向不定，很容易分手。佩索阿为了文学可以终生放弃婚恋，我们是否应该考虑为了学业为主，个人感情为辅？
佩索阿是个道德责任感的人，他宁愿克己，也不伤害别人，因为“其他也有灵魂”！由于校园恋爱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也应克服自私，为他人着想，对另一颗灵魂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