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的老师，著名经济学家、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和金融学教授许小年到访欧亚，并与正在上课的我院MBA合作班的学员们进行了交流。访谈实录如下：
学员A：许教授您好！您能否谈谈中国股市的未来走势？谢谢！
许小年：你好！这好像不是大家应该关注的问题。我希望大家能够多问一些和大家自己更有关系的问题。但我愿意和大家分享我们在学校应该如何学习的方法。我们在企业做事和在学校学习，经常是一个从此岸到彼岸的不断切换的过程。在此岸观察到的现象，提的一些问题，仅仅局限于此岸的环境中，就事论事，就看不清楚。我们需要跳到彼岸去，把此岸的错综复杂的表象抛掉，能够抽象成为一个理论的框架，然后去思考它，运用逻辑思维方式或者归纳的方法，来思考在此岸遇到的问题。想清楚了以后，你再回去。既然到了学校，就要把企业的具体事务适当的抛开一些，更多的是用抽象思维，进行归纳总结。
我希望大家到学校里就像到庙里，到庙里，并不是说跟庙里的师傅、高僧沟通“你怎么教我在俗世间赚钱”，或者说“你怎么教我在俗世间成功”，庙里的高僧不懂得这些事情。但进到庙里就没有用处吗？进到庙里目的就是为了抽签吗？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我的学生在学校里读几本书，思考一些问题，把现实世界的具体事务暂时放到一边去，这样才能够在理论和实践之间来回切换，不断提高。少一点功利主义，少一点实用主义，你会发现你在处理具体事务的时候，你自己的思维体系更加健全，处理问题的方式摆脱了过去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更加主动，更加具有预见性。
我希望我的学生是这样，所以非常抱歉，当我的学生在中欧问我，企业应该怎么经营？怎么才能赚钱？我告诉他们，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赚钱。如果我自己知道怎么赚钱的话，我不会站在这里讲课。之所以站在这里讲课，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赚钱。就像庙里的师傅一样，庙里的师傅不能告诉你，你应该怎么生活，他不能解决你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我们中国人烧一炷香，为了求老婆生儿子，有儿子的呢，是希望儿子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庙里的高僧都不知道怎么去解决俗世间的问题。但你跟他的对话，你跟他的交流，你跟他的沟通，如果沟通的好的话，你回到现实世界中，你会发现，你的性格会有所变动。所以我觉得到了学校咱们就读点书，咱们就谈点理论，但是这些理论不应该是空的，这些理论都是从现实世界中抽象出来的，但是你不能够在现实世界中就事论事。
学员B：许教授您好！您提到理论和实际联系的问题，我是做汽车4S店的，近期各路媒体都在关注近两年来比较多的汽车加价行为，您能否就这一现实情况用经济学理论给解读一下。另外也想听听您关于商品房限购对汽车市场有哪些影响的看法。
许小年：汽车加价现在应该越来越少了，因为汽车的需求正在下降。北京的摇号购车我也是坚决反对的。汽车销售和货币供应的关系非常密切，把汽车销售量和货币供应量进行对比就会发现，两者的相关度非常高。汽车销售的增长率已经过了高峰，高峰过后仍然在加价，这可能有其他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是市场上形成的价格，我认为就是合理的价格。
商品房的限购应该是使得汽车销售的增长率进一步下降。其原因之一是我有了一个房子，有一个固定的停车场所，停车场或车库，我才会去买车。至于商品房限购以后，他原本要去买第三套房子的钱他如何去消费，会不会用来买车这个问题，房子和汽车不是替代消费品。从理论上来讲，猪肉和牛肉是替代消费品，而房子和汽车不是替代消费品。为什么房子销售量下降了，汽车就会多买呢？道理在哪呢？从道理上来说，说不太清楚。像这样的，两者是否存在这种替代关系的研究，都离不开数量研究。不知道我们这教不教统计学，如果有统计学的话，你们应该找一些数据，如果两者之间真是存在关系，一定要用统计学的方法来检测两者之间是不是确实有这样的替代关系。
所以到学校来学的是一种研究问题和分析问题的方法，到学校来学的不是答案，到学校来学的是方法。我们做老师的经常讲要授人以渔，就是告诉大家捉鱼、捕鱼、钓鱼的方法，而不是授人以鱼。所以我们到这里来，我希望听到大家更多的是关于“渔”的问题，我不希望听到太多的关于“鱼”的问题。我们学习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到学校来学习，主要是分析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到这里来，从老师身上讨一个答案，讨一个结论，这就错了。不是到庙里去抽个签，而是到庙里跟老师傅学怎么修行，怎么思考问题，不是来求答案，是求分析问题的方法。你有各种各样的想法，那怎么样去分析它？从我们学习的过程中来了解，来掌握这样的学习方法，分析问题的方法。
学员C：许教授您好！我是做人力资源的。近年来，很多国企职工大幅度加薪，那么很多像欧亚学院这样的民营机构就面临很多压力，应不应该跟着加？加的话成本又会增加。您怎么看这个问题？谢谢！
许小年：这个问题得从两个角度看，一个是应然，一个是实然。一些国有企业或政府的机构应不应该这样大幅度的加薪？回答肯定是不应该。这是应然的问题。因为你有股市化推动，你日进斗金，赚钱赚的很轻松，不是因为你给社会创造了财富，仅仅是因为你享受国家特殊政策。你在一个政府保护的市场中，一个垄断的行业中，你取得了一定的收益。所以你的职工应该不应该加薪？不应该加薪。因为你已经被社会淘汰，或者说没有给社会创造那么多的财富，所以不应该加薪。这是应然的情况。实然问题是什么？实然问题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目前国有企业这种强势的状况，它加了薪了我怎么办？我只好加薪，如果我不跟着加，我人员就流失，我没有办法。我有没有回答清楚你的问题？一个是应然，一个是实然。
至于这个收入分配，我们国家现在收入分配最大的不公平就是资源占有的不公平。国有企业、政府占有的资源，其他的国民不能够占有，这是最大的不公平。所谓讨论收入分配问题，我更注重从根子上讨论，不公平的根子在哪里？实际上，是对资源占有的不公平，从根子上看是这样。再往上讨论，没法讨论。
那么民企要不要跟着加薪？必须讲，你必须跟着市场走。如果你不想加薪，产生的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你的员工队伍的不稳定。一个企业的员工队伍要有一定的稳定性，如果没有一定的稳定性，它的技能无法传承，公司文化无法传承，所以员工队伍要稳定。当然也不是百分之百稳定，没有淘汰，这样的队伍也会存在问题。你要想员工队伍稳定，有几个因素，我做过七、八年的企业，我自己的体会，要想员工队伍稳定，第一，最基本的你的薪酬要高于市场平均值；第二，你要给你员工设立好他的职业发展道路，特别是一些新员工，刚刚参加工作，或者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他对于收入不是非常在意。如果在这个企业，我能够发展，能够学到东西，哪怕现在的薪酬低一些，都是可以接受的；第三，工作环境，你要给他创造一个非常好的工作环境，要让他在这里工作很愉快。所以，员工队伍稳定是多重因素决定的，而收入只是其中一个。往往是职位越高的人，收入对他的影响越低，而职位比较低的人，他对企业的报酬看的比较重。那在其他的地方工资都涨，你给我不涨，你这个员工队伍就有可能要发生动摇。
当然，如果跟着国企加薪，民企的成本会大幅度增加，会承受不了。这个没有办法，市场环境就是这样。我经常说国有企业是破坏市场秩序的，因为它可以不计成本，之所以不计成本，是因为政府对它有非常优惠的政策，别人不能享有的优惠政策，是在破坏市场秩序，破坏市场标准。我一直在想，国家经济发展，市场改革进一步推进，一定要减少国有企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但现在方向相反，现在是国进民退，在国进民退的环境中，你必须适应它，没有办法。你从企业利润中拿出来一部分，给员工涨工资，必须这样做。这样做其实也未必是坏事，我到浙江去，看我们中欧的学生的企业，浙江东南沿海员工工资去年平均涨了20%-30%，我说那你对你企业的利润有什么影响？他说我企业的利润涨的比工资还快。由于员工工资的上涨，迫使企业进行替代，在生产要素上进行替代。从人海战术转向研发，从拼劳动力、拼土地转向拼技术，结果是利润的增长比以前快了，他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替代人工。我在江西看了一下，蔬菜生产企业，他根本就招不到人，江西这地方都招不到人，那是属于中部，招不来人怎么办？员工工资就上升，上升30%多，他就只好采用机械化，他投资。这就是财务资本和人力资本之间的替代，用务资本来替代人力资本，他就去建厂房，机械化操作，减少用人，进行精细化管理，继续提高信息化管理水平。
人力资源的上升，是一个不可改变的趋势，有没有国企加薪，都要涨。发展经济的目的是什么？改善民生，改善民生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生活成本不断上涨，意味着工资不断上涨，所以我们做人力资源，首先要把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放到一边去，就可以保持人力的低成本，没有这样的事。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力资本一定是不断上升，企业要对此有充分的准备。不是只静止的算账，我人力资源上涨20%，我的利润就下降20%，不能这样的，将来做企业规划的时候，肯定是我假设每年人力资源成本上升20%，我怎么办？我采取什么对策？不是静态的看收入，静态的看利润。这边不断的做减法，那边做做加法，那完了，这个企业就完了。
经济学上我们有一个概念，叫刘易斯拐点。所谓刘易斯拐点，就是发展中国家，当人口从农村转向城市的时候，刚开始，由于农村人口生活水平非常低，进入城市后，他们可以接受很低的劳动报酬。这个时候，在城镇化的初期，发展中国家它的低成本的劳动力供应几乎是无限的，但是这种低劳动力成本的供应到了一定的点之后，就发生了转变，发生了本质的转变。过了那个点以后，劳动力成本迅速上升。由于研究这一现象的人是诺贝尔奖获得者刘易斯，大家就把这个拐点叫刘易斯拐点。我们国家正在迅速进入刘易斯拐点，低成本的无限的劳动力供应已经是历史，已经是过去了，想也不要想了。今后企业的发展一定是要假设，劳动力成本每年涨百分之十几，起码每年涨10%，估计今年劳动力成本就是20%。
我每到一个企业都去问，工资涨多少？每到一个企业就去问，每年工资涨20%的时候，我的企业发展计划怎么样进行？我的产品怎样去升级换代？我在做过去的旧产品，已经不行了，旧产品的毛利率，只有10%的毛利率，把人工成本往上一加，我没有利润，我怎么办？我必须从传统产品转向高附加值的产品，把我的劳动生产率提高，在提高工资的同时，提高劳动生产率，也就是每一个员工创造的产值增加了。我们需要改变一个观念，认为劳动力成本就是工资。劳动力成本不是工资，劳动力成本是单位销售额中所含的劳动成本的比重，那是劳动力成本的真正的含义。有的人看到，我工资上升，实际上我劳动力成本是下降的，为什么？因为我工资上升，可以雇到更好的员工，他的生产率更高。所以你要算这个帐，你不能静止的算工资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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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年，现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和金融学教授，曾任职美林证券亚太高级经济学家，世界银行顾问。曾获中国经济学界最高奖“孙冶方经济科学奖”。许先生为人直率，敢为敢言，有评论说，他看似惊人的言论之下，隐藏着经济学家的独立精神和最朴实的市场经济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