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儒家
　　梁发芾
　　近日孔子像落户天安门，人们讨论很热烈。
　　反对者不少，据说左右两派不约而同地反对。乌有之乡尤其很愤怒。这有点奇怪，近年来国学和极左的结合是有趣的现象，怎么乌有之乡也反孔呢。其实认真想想 ，并不奇怪。乌有之乡的祖师爷毛泽东亲自发动了批林批孔运动，而毛泽东自己自称是马克思加秦始皇。今天乌有之乡的毛的拥趸，除了孔子N代孙子的孔庆东，估计没有多少人在毛与孔之间会选择孔。
　　我也反对竖立孔子像。孔夫子救不了谁。
　　儒家的核心是礼，礼制，甚至礼教。礼的核心就是上下尊卑，君臣父子，等级秩序一类东西。这种东西在中国社会的影响是非常不好的。它成为维护等级特权和专制集权的理论工具。儒家尤其孔子的学说从根本上拒绝平等，是以等级秩序为核心的。虽然孔子也强调仁，但是，仁也是等级之仁，而不是平等之仁。很多人认为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 ，而我一直认为他的学说的核心是礼。即使孔子学说是仁不是礼，但是在历史上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他念念不忘的礼，而不是仁。儒家的礼不但形成不平等的礼制礼法，甚至成为吃人的礼法，而且礼这种东西也异化成为纯粹的仪式，礼仪，徒然看重繁文缛节，虚饰无用的仪式。这种虚饰无用的仪式化的礼，成为束缚人的绳索，不利于社会的活力。中国源远流长的形式主义传统，不能说与孔夫子虚伪繁缛的礼仪形式无关。
　　但是，儒家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最欣赏儒家的两点，一点是对于苛政的批判，一种是对于民本的崇尚。这两点，实际上主要是孟子的思想。
　　孔子也是批判苛政的，他提倡轻徭薄赋，反对苛征。这一点，现在看来是非常难得的。因为此后两千多年那么多王朝和帝王，很少能够做到轻徭薄赋。在历史上，凡是实行轻徭薄赋的朝代，多繁荣而且伟大，实行横征暴敛的，要么迅速灭亡，要么走向衰落，维持着一种苟延残喘的日子。就是从当今的现实情况来，轻徭薄赋仍然属于白日梦。在历史上，一些正直的儒家官僚和知识分子，也用儒家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等主张，对抗君主的苛征冲动，不能说一点作用也没有。儒家这种思想，对于制衡统治者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它是一种批判的武器。
　　关于儒家反对横征暴敛这一点，还有一点应该提出。早些年我看孟子，对于孟子天天给一些国王所说的义利关系，有一些不同看法。因为孟子讲王道，反对霸道，反对赤裸裸的暴力征服，所以，对于一些王侯的动辄言利多有批判。我看孟子的时代正是中国人思想解放的时候，整个社会正在破除“君子不言利”这样的思想束缚，我也认为孟子的不言利思想应该抛弃，社会应该不以言利为耻。但是，近来，我的看法有些变化。主要是因为，孟子以及后期一些思想家反对言利 ，有特殊所指，就是反对君主言利，反对政府言利 ，要求政府重义轻利。因为这些思想家言说的对象，都是统治者，君主，国王，皇帝，宰相之类。他们是给统治者提供治国的政策，而不是针对社会普通大众而言说的。所以，他们反对言利，针对的是政府，不是百姓。他们认为，统治者应该以义为重，不能见利忘义。对于普通大众，只是认为，一旦统治者不言利，老百姓也就不会孜孜以求私利了。按照今天的观念，老百姓可以为自己的利益锱铢必较，但是统治者必须不能有自己的私利，不能为自己谋私利。反对统治者动辄言利仍然是非常必要的。
　　儒家最有价值的思想是“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的思想。这是孟子提出来的。同为儒家，孔孟的思想区别是很大的。孔子的纲常伦理的礼教一定会推导出君王独尊的结论，但是孟子的民贵君轻思想否定了这种结论。孟子的思想显然更有价值，但一切专制主义者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秦始皇不接受，朱元璋不接受，毛泽东也一样不接受。
　　儒家思想，被说成是中国历史上的主导意识形态，这种看法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错误的，因为中国历史上的主流意识形态本质上是法家，不是儒家。法家最核心的东西就是专制主义，集权主义和国家主义，法家是在富国强国的名义下，对全社会进行赤裸裸的干预和控制。而法家的一整套学说又通过他们创制的完备的官僚制这个载体得到强化和传承。法家从秦国发迹，随秦始皇的统一成为全国的官方意识形态。虽然秦朝短命而亡，但是法家却通过官僚制从此在中国土地上扎根。所有那些名义上信奉儒学的王朝，实际实行的莫不是商鞅韩非那一套专制主义的东西。因此，毛泽东把法家列为其精神祖宗，而把孔孟之徒要打入地下，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法家毛泽东那一套的精神源泉，可以推溯到商鞅，韩非，嬴政这一干法家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