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墓”石碑文字献疑
丁启阵
在地震、矿难、大干旱、洪水、泥石流、外来坠机、异国人质、空难连绵不断的季节里,曹操墓的真假之争,多少有些分散、排遣国人郁闷悲伤心情的功用。不争白不争,白争我也争——尽管曾有来自社科院、北京大学等单位的多位考古学家宣布,研究文史的人不具备参与讨论曹操墓真假的资格。
刻着“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的石碑,无疑是河南省文物部门和一众考古学家认定安阳曹操墓的重要证据。质疑一方继“常所用”不合古代汉语语法、字体太现代化等论据之后,最近又有人声称掌握了有关部门和专家造假的铁证,可以证明这石碑是近二十年内新刻出来的。
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呢?我个人是倾向于质疑者一边的。
河南开封文联书画委员会主任林奎成先生,注意到了石碑中“魏武王”的说法是有问题的。他指出,从曹操死后至曹丕称帝的十个月间,世人对曹操严格的称呼是“武王”。任何史书都没有出现过关于“魏武王”的记载,在礼制森严的封建社会,曹操墓中出现的“魏武王”的提法不能成立。
但是,林先生似乎没有说明,按照封建社会的制度或者惯例,随葬的石碑中应该怎么称呼曹操。我这里自告奋勇,替他作一点补充:
如果石碑刻于曹丕称帝前,应该是“魏王”,也可以是“武王”;但如果石碑刻于曹丕称帝之后,应该是“太祖武皇帝”,或“武帝”,或“魏武帝”,或“太祖”。
相比之下,诸种称谓,“太祖武皇帝”的可能性最大,“武帝”次之,“魏武帝”、“太祖”再次之,“魏王”、“武王”的可能性最小。倘若曹操初葬于曹丕称帝之前,曹丕称帝之后,因为墓主“级别”不同了,按照生死哀荣的礼制,一定会按照最高级别重葬。庄重场合,惯例是用尊号全称,即“太祖武皇帝”。根据曹家的诗人做派,简称“武帝”也是有可能的。“魏武王”,应该是不了解封建礼制者自我作古“创造”的杂糅体称谓——假造文物,完全有可能。
从历史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对曹操,除了指名道姓的“曹操”“孟德”“曹公”之类外,还有如下一些称谓:
一、先帝。
曹丕《毁高陵祭殿诏》:先帝躬履节俭,遗诏省约。
曹植《怀亲赋》:齐阳南泽,有先帝故营。遂停马住驾,造斯赋焉。
二、皇帝。
曹丕《武帝哀策文》: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
三、上。
曹丕《典论·自叙》: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
四、武帝。
曹植有《武帝诔》。
五、太祖。
张华:汉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农张芝、芝弟昶并善草书,而太祖亚之。(《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注引《博物考》)
陈寿《武帝纪评》: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
六、魏武帝。
袁瓌《上书请建国学》:昔魏武帝身亲介胄,务在武功,犹尚息鞍披览,投戈吟咏。
沈约:《但歌》四曲,出自汉世,无弦节,作伎,最先一人倡,三人和。魏武帝尤好之。(《宋书·乐志》)
吴兢:右魏武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乐府古题要解》,多处)
吴曾《倒行逆施》:魏武帝诗曰:“逆旅整设,以通商贾。”
敖陶孙: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诗评》)
谢榛:魏武帝《善哉行》七解,魏文帝《煌煌京洛行》五解,全用古人事实,不可泥于诗法论之。(《四溟诗话》,多处)
王世贞:魏武帝乐府:“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艺苑卮言》,多处)
七、魏武。
刘勰《文心雕龙·诏策》:魏武称作敕戒,常指事而语,勿得依违。
刘勰《文心雕龙·章句》: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
房玄龄等:(王敦)每酒后,辄咏魏武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晋书·王敦传》)
也许是我孤陋寡闻,经眼文献中的确没有“魏武王”的称谓。这些称谓中,“先帝”是缅怀抒情用语,“皇帝”是通名,“上”是口语词,“太祖”是史书用语,“魏武帝”是后世人为避免跟别的朝代皇帝混淆的称谓,“魏武”是“魏武帝”的简称。剩下“武帝”,比较符合称呼死者取最高级别名的礼制和惯例。
最后,我来讲一个多年前报纸上看来的故事:近代四川军阀部队中有个勤务兵,耿直,急性子,在长官跟他人谈话时,经常忍不住插话。惹毛了长官,长官发话:“下次再乱插话,老子枪毙了你!”不久之后的一天,长官跟他的朋友闲聊间起了争执,关于世上植物的叶子,一个说桑树叶最大,一个说梧桐树叶最大。各不相让,互不示弱。这时,只见站在一旁脸色憋得通红的勤务兵,突然拍着胸脯说道:“枪毙就枪毙,芭蕉叶最大!”本人主要研究语言学和文学,对历史只有一知半解的水平,对考古学则是一窍不通,有的只是那个勤务兵式的耿直和急性子,说得不对,请考古学专家、权威们一笑了之,不必动怒!
201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