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日傍晚6点半,江西抚州抚河大堤唱凯镇低洲村段突然决堤。水淹4镇56村,10余万人被迫转移。23日晚8时,当地政府宣布救援基本完成,工作重心转入安置受灾群众。25日,武警水电部队动工堵口复堤。27日,决口处合龙,唱凯水退。30日,人们陆续回家整理生计。
从23日下午到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见证了这八天的救援、安置与堵口过程,并访问了唱凯镇数十位干部群众,追记到唱凯决堤的前前后后。
军人尽心尽力,缺乏单兵防水装备
决堤当夜,江西省军区便调集了大批部队战士赶往唱凯救援,在23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到达抚州时,救援转移灾区群众的工作仍未结束,到处可见军人操纵着冲锋舟在水面疾驶,归来的都满载。
下午6点半,记者搭上一只冲锋舟,依当地人指引,几位军人在水深不足以发动挂机的街道上,靠划桨、撑杆的方式,逐街逐巷、逐门逐户地寻找仍住在水淹房里的镇民,时常在水浅处下水推舟。但很多人宁可住在水淹区的二楼三楼,也不肯转移出来。
“也可以理解,他们是担心家里财物,政府组织了民兵、乡镇干部组成的巡逻队防盗抢,听说抓了几个。”引路的镇民对战士解释。
“任何时候喊他们去,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们也会划一只船去的。”这位镇民告诉记者。
军人尽心尽力,当地百姓评价很高,但本报记者发现,军人缺乏单兵防水装备。
南京军区某汽车连的小伙子们,穿着解放鞋和长裤在齐膝深的水里推舟。来自赣州瑞金的民兵们,也是这样,连续几天整天泡在水里。“带了两双解放鞋,洗了也干不了,干脆就这样还方便些。”战士们说。
24日抚州下了一天大雨,本报记者观察到,当天在唱凯决口处演习堵口的武警战士们,绝大多数没有雨衣。
三小时清空大学宿舍安置灾民
23日,江西省委提出每个受灾者都要有床睡、有饭吃、有衣穿、能洗澡、方便上厕所和看医生。为达到这些要求,原已安置在抚州市体育场篮球馆集体打地铺的村民们,被重新分散安置到抚州市内的各大专院校。
“我们被要求在三个小时内清空宿舍。”一位东华理工大学的教师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事起仓促,学生被临时安排回家,大批学生拥挤到南昌火车站,部分买不到票的学生住进旅社或网吧。
有人对此发出怨言,也有人对记者说“唱凯是突然垮的堤,又不是事先安排的分洪,家里肯定什么都抢不赢,他们遭了这么大的灾,我们稍微做出点牺牲,能把他们安置下来,也是值得的。”
两位农民英雄
“有两个人我们是一定要记住的。”唱凯镇低洲村的几位村民在6月24日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村民所说的两人,一个是亲眼目睹决口并打电话报信的王军,一个是在洪水冲来时跳下水救人的涂俊峰。
在农民眼里,他们是地地道道的英雄式人物。
第一发现者王军26岁,他在24日中午对本报记者说:“当时确实没看到有防汛人员和干部在场,他们有可能巡逻到别的地方去了。”
据王军描述,在他发现将要决口时,河面上有一个比拳头略大的漩涡,堤内已经积了一大坑水,其后十秒左右,河面小漩涡变成了直径一米多的大漩涡,王军知道决口已不可避免:“没有工具,用来塞管涌的卵石离得蛮远,起码有一里多路,最主要的是发现太晚,离崩堤只有大概三分多钟。”
王军的电话通知,被迅即传播,涂俊峰等村民得以在洪水到来前跑到高处。
21日傍晚6点半过,涂俊峰等人逃到高速公路上,转头发现他身后的堤上还有三个人,近的是个大娘,离高速路两三百米,远的有五百米左右,是一个老大爷和一个妇女。
堤上已经开始有水漫过,见大娘跑不动,涂俊峰跳下高速路,“拽起跑回来,等离高速路20多米的时候,水已经齐腰深了,我爸爸(涂国泉)和大伯(涂真泉)看我也跑不动了,就赶紧下来把我和大娘拖起走,刚上高速,水头已经起来了。”
“她的胳膊被我们拽坏了,脱臼、软组织拉伤”,24岁的涂俊峰有点不好意思,“她住院了”。
涂俊峰救出大娘,但不知其名,其后记者多方打听,得知老人名叫胡永金(音),其丈夫名张飞龙。
“不怕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们应该上新闻。”多位村民表示普通农民能做到这些事是很不容易的。然而事实令他们失望,鲜有新闻媒体关注到这些民间英雄。
商家的损失
6月27日,唱凯镇街道上的水已经退去大半,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街上拍照片时,屡屡被商户邀请入户查看。由此获知一般商户损失在数万到十余万元不等,一些大米加工厂之类的企业单家损失便高达百万元以上。
6月29日晚9时,唱凯镇的数位干部对本报记者说,商家的损失确实不小,据他们了解,有几家企业损失确能达到百万元以上,从30日开始,抚州市将下派干部从村到镇逐门逐户调查损失实情。
米厂的李老板说,“当天我想把货转走,去问防汛形势,他们说,不要怕,没事,水已经退了,我们都下来睡觉去……”
“决口以后,我们是由于有亲戚住在低洲张村,才知道的,否则损失更大。”许老板说。
一位起始坚持不肯告知姓名、后来自称姓周的女士,26日下午在东华理工大学的安置宿舍告诉记者:“我在上面只看到涂村的一个小伙子——当时我正在堤下,听见垮堤,慌神了,不辨方向地乱跑,一气跑到正在垮堤的地方,这个地方是抚河大堤这一段最宽的地方,都认为这里肯定垮不了,所以那几天大家把车子都停在这里,当时我亲眼看见一辆大货车、一辆中四轮、一台割禾机、一台耕田机、一台铲土机和一辆小三轮掉进去。”
“中午十一二点的时候,确实有干部在堤上巡查,”张村的村民说,“两点多钟还查到一个管涌,堵漏找了20来人,到5点半左右,人家喊吃饭去,就一下全都吃饭去了。”
6月26日,安置住在东华理工大学4号楼的张村小伙说,那天自己在决口附近,决口前,村民自己上堤去查堤,遇到防汛人员,防汛的说,我回去,你们帮着看一下,村民说,我们不专业,家里又有事,你们不要走。结果,村民走了,防汛的也走了。
安置在东华理工大学四号楼的张姓村民说,21日当天,小组长发现了一个地方“漏”水,吹哨子喊小组的村民来堵漏,村书记说,不要紧,是喷泉,堤又没垮,你乱吹哨子造谣,再乱吹,喊公安把你抓走。
27日下午1时,武警水电部队一位要求匿名的军官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决口当天水位离堤面1米左右,大堤又修了几十年,近年来虽有一些修补,情况仍然会比较危险,但只要防汛严密,及时发现管涌,及时堵漏,也是不容易决口的,村民们说的喷泉其实就是管涌,说明底下有通道进水,稍稍麻痹大意,管涌就会导致决口。
官员称天灾不可抵御
29日晚,唱凯镇镇长和其他几位干部说,雨量这么大,属于不可抵御的天灾,大堤设计的是20年一遇,漏太多了,决口的那个管涌,根本发现不了,不可能预防。此前,抚州市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官员在介绍决口原因时,认为主要是降雨量百年一遇、决口处迎流顶冲、大堤设计20年一遇防御标准低,并不认为决堤与防汛不力有关。
27日,本报记者在抚河大堤唱凯段遇到了与低洲村相邻的几个村的干部,其中一个村的书记对记者说,他们防汛太松了,我们这一段防汛的时候真正做到了24小时不断人,每一小段都有人负责,时刻不放过任何情况,这么宽的堤,防好汛怎么会垮?另一个村的干部说,怎么能怪天灾?只要严密组织防汛查险,堤垮不了,我们是同样的堤,防汛人员负责任,就能及时发现漏洞。
一位干部告诉记者,决口之后,低洲村书记问:“垮 了?哪个地方垮的 ?”对此说法,25日到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多次到大堤、唱凯镇政府和低洲村寻找该村党支部书记王永昌了解情况,但一直未能找到其本人,27日中午,在何村的一个救灾物资堆放点,唱凯镇的一位副书记说,这几天,就算镇上干部找他都不容易,昨天还见到他,但今天就没找到,主要是水灾后停电,王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寻找张根孙
救人者涂俊峰目睹洪水卷走两人,但他不知道被卷走者的姓名,只知其中那位老汉为低洲张村人。6月29日晚,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查实低洲张村被洪水卷走的老汉,真名为张根孙。
6月28日,记者在东华理工大学4号楼采访,一位来自张村的妇女说,老人叫做“张根顺”,他的确是被洪水卷走了,自己是老人的亲戚,平常喊他“爷爷”,老人的儿子叫张新林,他家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看到他被大水冲走的。他都快80岁的人了,身体又有病,怎么可能逃生?”她说。
6月29日下午,记者在南昌大学抚州医学院安置点采访,获知“张根顺”老人有亲属安置在抚州职业技术学院。在抚州职业技术学院安置点,记者找到被洪水卷走老人的外甥邓木水,他证实,老人的确是被水冲走了,其真名为“张根孙”,其子张新林并未住在安置点,已经回家,一边收拾房屋,一边查找老人的下落。
“完全没有自救能力,”他估计老人凶多吉少。
6月29日晚6点50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涉水找到低洲张村,在天色近黑时找到张新林夫妇。
这里的洪水已基本退尽,49岁的张新林与妻子邓凤香正在冲刷房屋。
邓凤香说,决口次日,也就是22日早晨7点,便向武警和公安报告“老人被水冲走”,希望能帮助查找下落,老人的侄儿就在村委会,中午自己还又单找了村上,还曾雇了机船到处找,没有找到。其后,曾经心存侥幸去找了所有的安置点、医院,发动了所有亲戚帮助查找,但至今没有结果。
在暮色中他们找出了老人的身份证、户口簿和荣誉证书。
次日中午,记者再次来到张根孙老人所住的房屋,张新林夫妇已经将老人的证件摊到太阳下。
张根孙,男,身份证号362501193506182835。1935年6月18日生人,曾在南昌市某区房管所担任所长,也曾担任过某次某个灾民安置点负责人的职务。其后下放归乡,曾在张村做过五年的村支书。
在身份证、户口簿、医疗证等一堆水泡过的证明材料中,记者看到,2008年6月16日,中共抚州市委组织部发给他一份荣誉证书,证明其于1956年10月1日加入中国共产党,党龄逾50年。
就在2008年12月28日,他在抚州全市第七届村民委员会选举中,当选为低洲村村民代表。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多少次当选了,他的儿子张新林说。
“他脾气很好,口才好,有文化,懂建筑,会自己设计楼房,家里三层楼的大房子就是他自己在八十年代设计建筑的,他下放回农村以后,做过村支书、建筑队长、包工头。”邓凤香这样介绍她被洪水卷走的公公:“这么好的人,过去谁有麻烦他都能帮忙解决,这次偏偏是他被洪水冲走了。”
30日下午,有人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前两天有人在洪水的下游黄渡看到三具尸首,被送到殡仪馆去了。问张新林知不知道情况,他说,我们去殡仪馆,人家不让我们进去看。
记者随后来到殡仪馆,询问前台服务人员如果有远房亲属被洪水冲走,是否可以在这里查找,他回答说,这事,必须是直系亲属通过乡镇政府才能查,但随即其旁边的一位处长断然否认:“没有这回事,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水淹的尸体。”
电话里,邓凤香听到记者的转告后说,公公的几个女儿和女婿,天天都在步行,在这四个被水淹没过乡镇的乡野,在退水后的草丛、泥沼和稻田中,寻找老人张根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