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十方一念》感慨林夕的入世与隔世www.smallnovel.com


  依照老派读书人的观念,词之一物,真实不可太过接近。缘由无它,诗词本于人情郁积,一时兴会而弄笔,或可稍抒怀思郁结,但若耽溺过甚,则必有伤神伤身之虞。是故古人称词为诗余,一来是就词本艳科的体制而言,二来暗含不可专心太过的自我劝诫。词,许如美女,窈窕素净非常,催人投注全部生命去追求,但更恰切的态度大约是远观默想,静觑其物照实相吧。正因词绾结着这般多的情爱悲喜,而就中屡屡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情事,词人逗弄文字,引旁人共入愁窟之时,本人也罕见全身而退,常常亦忧来无向,悲出知名,终致忽忽若失。林夕世界500强多年红尘打滚,情场飘萍,腕底澜翻间皆是锦心绣语,但也难免为情所累,为词所拘牵。

  是以,这些年他寄情佛理,力避俗课,一双慧眼由照看人世转向反身而诚,体悟本来你非不高兴,以他的聪慧才情,此等现实属随便。加之他心善,一己悟道之言,不肯独享,必要分润众人,由此我们突然得见昔年伤春悲秋、说愁道恨的林夕一转为喜嗜家常便饭,爱说家常话的林夕。

  旧书《十方一念》与《人情·世故》,虽则一为诗,一为散文,但在总的观念设想与文字安排上,真实都布满着“家常话体”的作风。

  《十方》中的作品若以文学视角而言,并不能算是完整道地的诗歌。林夕也自言这些只是“近似诗”,由于诗“请求一种特定的古诗逻辑,而当中该当有更多设想,言语愈加腾跃”,但这些作品“并未达成文学中的节拍感,所以严厉来说不能说是诗,并不如一般人所想,写点大天然的事物便算有诗意,诗不是这样的”。而他毋宁更期望《十方》如佛家偈语,用“近似诗”的方式来给范文网万物绘像,为众生解惑。是故,不是林夕不愿写诗,而是外表有如很多的体悟与觉解的他,不愿再度堕入文字的华丽繁复,宁愿刊落浮词、剥去招数,将他所认同的人情事理逐一灌注于读者,而诗歌特有的琅琅上口与转圜腾挪的空间绝对更利于达成这样的成效。

  于是,他的诗不兜转于美的意象,反倒更措意生活与生命的日常形态。比方他以蛇的平安冬眠挖苦“人心之缺少,缺少以污辱”;感慨人人为了不想生活有所缺少而沦落至天天挣扎,为了终究取得选拔而忙到不可自拔,无非掩耳盗铃地归纳一出出荒谬的“个人神话”;而不管经济舱的瑟缩还是商务舱的宽阔,“自己都以异样的速度,从此地到彼方”,人制造进去的种种不平真实摧枯拉朽。这些主题若以美文或散文诗的方式来写,当可更蕴藉,更跌宕,但林夕全然舍弃,他不惮以近乎直白得有点过火的方式将生活的常理常情娓娓道来。

  叙写方式的家常是为其一,所言说的道理亦是一般到近乎人人不言自明。但知识通知我们,凡是惊听回视的高论,细想来,总难免如外婆说的话,熨帖人心。如《难易菜根谭》一首“唱淡易/唱好难/悲观易/悲观难/镇静易/高兴难/品味易/消化难/入口易/上心难/爱人易/惜己难/付出易/格价难/发热易/保温难/具有易/颐养难/收养易/抚育难/义愤易/义助难/迷魂易/假寐难/归边易/中庸难/有志易/无住难/自在难/安闲更难”。所谓“咬得菜根百事成”,林夕化用古人成语,提取古代人之心事,简无可简的文字字字有声,教人冷却出世奔竞之心。

  家常话说多了,会有一个曲解,以为林夕劝人平复欲念,不思无为。此言差矣。看其如此关心世相,自言“不离人世觉”,即可知他本人亦尚在与世盘旋中。我想他的罗唆更多的是在提供我们一种应对俗世的态度与办法——生于世而与世相隔。

  假如说此前耽溺于情的林夕是将世界装进本人的心灵,那往常脱略的他正试着将世界看作足资赏玩晤对的对象。就如与美人晤对,相与沉酣不及坐对清谈,况且晤对何如遥对,同堂未若各院,一至牵衣连坐,便俗煞不可当矣。我猜度深谙世情的林夕真正要疏隔的亦非人世,而是尘俗;亦非人情,而是痴情。

  也正因而,我反倒以为林夕大可不用大换衣帷。一意洗去浮艳,避情而就理,自是人生又一进境。悲喜欢恨本是妄情幻念,但也正是这妄情幻念反倒能够对治人之种种欲念,因而人情许是入道的根据,所谓“无风月花柳,不成造化”,那“无情欲癖好,亦不故意体”。林夕执念人情,通晓世故,牵记十方,纠结一念,这一切都通知我们,若不能超然离世,那无妨道得酒中,仙遇花里,试着与世相隔,给本人留出一段后路。而人生诸般尘情亦一定不是理境,大可悠游而不驻留,此所谓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也。(本文来源:小小说<www.small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