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论语》之三十五 颜渊第十二（上）
本篇内容较为丰富，尤其是论仁、论政的内容较为集中，其中“克己复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政者，正也”、“仁者，爱人”等都是名句。
仁是内心的需求，是自身道德的需求
12．1【原文】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读解】上了年纪的朋友都知道，在批林批孔的时候，批孔夫子最多最重的就是此处的“克己复礼”。严格说起来，这四个字有什么可批的呢？也许是因为当年林彪在自己书房里挂了这么一个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本意可能是想提醒自己为人处世要小心谨慎，否则有朝一日就会很麻烦，只不过政治的潮流使很多人身不由己。
我曾多次说过孔夫子讲仁，就如同禅宗里面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何是本来面目”一样，一万个人问就有一万个答案，而且都不一样，其实在《论语》里面孔夫子说仁时，也是如此，和禅宗里的禅一样，一万个人问就有一万个答案，而且每个答案都不一样。
这一则是颜渊问仁，颜渊是孔夫子门下第一弟子，他的高度、境界和其他弟子不一样，所以孔夫子的回答也就不一样。孔夫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克己复礼这四个字是纲，所以颜渊后面才会紧接着说：“请问其目？”克已，就是修心、修身，要把自己不好的、不合理的、不合于礼节礼法的种种东西克制住，使自己的身心、心性得到极好的料理。复礼，我们生活之中的所作所为要符合社会的道德、社会的法律、社会的习俗。当然孔夫子所说的礼是指周礼，即周朝遗留下来的一系列的典章制度。
孔夫子这里主要针对的是为政之道，并不是要告诉我们该如何过日子，这时候的克己复礼就有它在政治上的含义了。克己，如果你在政治上是个人物了，那你可不可能为所欲为？绝对不可能，必须要将自己个人化的、意气化的东西收拾起来。在国家机关工作的朋友就需要遵守国家机关的游戏规则，过了不行，不及也不行。本来是朝九晚五，你非要每天早晨五点钟就去上班，那别人肯定对你有很大的意见，甚至还会以为你精神上是不是有问题？但是十点钟才去上班、天天迟到行不行呢？当然也不行。规定了九点钟上班，那早两分钟没问题，晚了两分钟，可能问题也不大，但是早一个钟头或者晚一个钟头就不行了。此外说话做事，也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既有明处的，也有潜在的。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以及其他有关的文献，看看里面所描绘的明朝官场的规矩，到现在已经过了四百多年了，这些规矩都还依然存在。真正的仁，在政治上必须做到克已复礼，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
孔夫子又接着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一日，并不是说只需一天克己复礼就行了，而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真正做到了克己复礼，特别是领导同志做到了克己复礼，在古代就是皇上君主做到了克己复礼，那么就会天下归仁。中国的社会和政治，两千多年来，都是由上至下，如果身居上位的君主贤明，那么整个国家社会的结构、状态就会比较好；反之，如果君主是个昏君，围绕在身边的又都是些奸臣，那么老百姓的日子就会很难过了，整个国家和社会就会很危险，就很容易崩溃。所以克己复礼主要针对的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国家的最高核心执政阶层，当然普通的老百姓也应该做到。《大学》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克己复礼正是如此，不管是天子还是老百姓，都应该要做到，当然上层人士应该首先做到，所谓“未能正己，焉能正人”，上梁不正，下梁就会歪的。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要仁，就必须全靠自己，而不能依靠别人，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是一种内心的需求，是自身道德的需求。如果你有这样价值观念，那么你这个人就有亲和力。如果没有这样的价值观念，你对他说：“走，我们今天去听《论语》，去听一下什么是仁。”他就反问你：“仁有什么用？能让我升官吗？能让我发财吗？”他觉得和自己毫不相干。但是一旦当你有了这种对仁的精神需求，那么你马上就会对仁产生亲和力，就会愿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当然，如果整个社会都“仁”化了，大家以及周边的环境都在讲仁、义、礼、智、信，有了仁人之心，就不会放肆。比如说在我们成都，乱丢果皮纸屑、随地吐痰抖烟灰的不文明现象相当普遍，虽然政府三令五申，花费了不少力气，但真正做到并做好的人并不普遍。可是到了香港，有前面这些坏习惯的人自然而然就没有了，他就不敢乱丢果皮纸屑、随地吐痰抖烟灰了，因为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警察、电子眼等监查手段很多。而且香港政府对这些不文明现象的惩罚是很重的，不仅罚款金额高，甚至还有可能会送到监狱里面管教几天，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随便放肆呢？大家都是循规蹈矩的。所以大环境也很重要，但关键还是“为仁由己”，自己要有这方面的冲动，要有对仁的需要，要有对道的追求。
颜渊听了这番话后心领神会，既然大纲已经清楚了，正所谓纲举目张，那么就应该知道目了，于是他又问：“老人家，你能不能给我说得再细一点呢？究竟该如何具体操作？”既然这里在讲克己复礼，那肯定就应该有可操作性，如果无法操作，那怎么能行呢？于是孔夫子就具体地说了一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平常我们的眼睛很自由，只要抬起眼皮，天地万物无不尽入眼底，走到街上，不管是美是丑，都可以看，但是不能非礼，否则别人会说你是流氓；或者对面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人，但你总是盯着别人的包包看，那别人会以为你是小偷。看当然可以，不过晃一眼就行了，如果你总是盯着别人的要害之处，那肯定就是非礼了，所以非礼勿视，我们的眼睛一定要有礼貌。怎样使我们的眼睛表现得有礼貌？眼睛应该透出一种祥和之气，那种嗔着看人、斜眼看人、低眼看人都不行，都是非礼。我们一定要善于使用自己的眼睛，当你和别人第一次见面，在给别人留下的印象中，眼神非常重要，如果眼神充满了祥和亲近之气，人家就会很容易接受你。
“非礼勿听”，我们的耳朵经常都在被动着听了很多东西，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家里，以及邻里之间，音乐、吵架、交谈、狗叫猫叫等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不绝于耳。眼睛还可以自主控制，眼皮一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耳朵却无法控制。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非礼勿听”，不该听的就不要去听。别人在那里说是非，你要凑过去听个明白，这有什么意思呢？人家在那里谈机密事情，在谈生意，在谈和你不相干的事情，那也不要去听。总之要“非礼勿听”，要看场合，看周围的环境，如果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那就赶快离开，不要久留，否则很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
“非礼勿言”，自己的语言也要管好，我在讲“貌言视听思”的时候，就着重讲了一下语言的问题，人与人的交流，最根本的、最重要的还是语言。语言要有度，要明白自己在上下左右的关系，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知位”。你是在和领导说话还是在和下级说话？是在和先生说话还是在和女士说话？是在和长辈说话还是在和晚辈说话？这都必须搞清楚，这样对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才能心中有数，总之不合规矩的话不能说。此外还有“非礼勿动”，有些行为是不好的，有损于上下左右、男女老少的利益，有损于各种各样的规矩，就不能随便去做。
现在对“非礼”这两个字已经很淡漠了，很多人说话不负责任，做事情也不负责任。而且很多人都已经在“非礼”了却还不知道，还不知道自己已跨过了警戒圈，整个人昏昏噩噩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礼”这个概念，不知道人与人的交往要受到“礼”的制约，不知道自己要守礼，这样的人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受欢迎，等到惹了一身麻烦时，就悔之晚矣。孔夫子这四句，涉及到视听言行四个方面，其实在《论语》中，也多次谈到了这些方面的问题，而且都将其纳入到礼的范围之中。
颜渊作为首席大弟子，境界本来就高，而且能闻一知十，他听了这番话后，心领神会地说：“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我这个人算不上聪明机敏，也算不上能干，但是今天听到老师的这几句话，我将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践，纳入我的修养之中，绝不会束之高阁，绝不去做口头革命派。
挂在联合国里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2．2【原文】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读解】我们在这里讲《论语》，速度并不快，其实要把《论语》讲好并不容易。《论语》是孔子一生言行的记载，也是一部百科全书，我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把它理解得更圆满一些。《论语》作为儒家圣贤的经典，你有多大能力，你能进入多深，它就有多深；你能把它看得多崇高，它就有多崇高。依我们现代人的智慧、能力和语言局限，要想彻底地理解《论语》的境界确实比较艰难。我在这里也谈不上讲《论语》，只是把自己的学习感受跟大家交流一下。前两天，我与在这里听《论语》的朋友开了个座谈会，聊到有关的话题时，我说：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评判、裁决古代圣贤的言行是非，只有老老实实学习的资格。社会上有些人动辄就拿起斧子胡砍一通、拿着帽子乱戴一气，我觉得这样不好。如果一个人连古代经典的味道都没有读出来，哪里还有资格去评判它？所以我们要把一些片面的、不切实际的说法、看法放下，老老实实地学习圣贤书，这样才对我们自身有益处。
颜渊问仁，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这里仲弓问仁，孔子的回答又有不同。在《论语》里有孔子的弟子多次问“仁” 的记录，但孔子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就像禅宗里问禅，参学的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何是本来面目”，祖师们回答的都不一样，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孔子因材施教的素养。如果没有因材施教的素养，不管谁来问“仁”都给一个标准答案，都说一句“克己复礼为仁”，行不行？那样孔子就显得太干瘪、太没有内涵了。从另一方面说，正是因为有不同修养、不同层次、不同文化、不同地位、不同性格的人请问，孔夫子给予了不同的解答，“仁”的丰厚内涵才得以展开。
以前批林批孔的时候，人们批孔夫子的言说是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光是一个“仁”字就把人的脑子整昏了。实际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孔夫子有这种素质、这种智慧、这种能力和仁爱之心，才能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自然而然地给予不同的教诲，而这种应答方式本身就是“仁”的一种表现。就像一个医术高明的中医，遇到不同的病人，会根据不同的病情开出不同的药方。所以我们要看到，孔夫子回答“仁”，实际上也是对症下药的一种方式，方便来求教的人得到更好的领会。
我们再来看仲弓问仁。冉雍，字仲弓，是孔子门下的优秀弟子，他与冉耕(伯牛)、冉求(子有)皆在孔门十哲之列。孔子曾经说过：“雍也，可使南面。”意思是冉雍这个学生有辅佐帝王之才，所以，孔子回答冉雍问仁时，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在日常生活之中，我们每天早晨出门是不是有“如见大宾”的感觉？在机关里工作的人，特别是高级领导或是大企业的CEO，他们往往是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地出门。因为他们每天公务在身，自己代表了一个部门的形象或是代表了一个地方的形象，参加外事活动的时候，自然自己的衣着、发型、面部表情等等都要指挥到位。“出门如见大宾”，就像今天要参加国事活动，要与国家元首进行最高级会谈，这是一件庄严肃穆的事情。当面对这样的事情时，你的整个身心会处于怎样的状态？你会不会吊儿啷当？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昏昏沉沉地考虑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不可能。“出门如见大宾”，是我们身心所表现出的一种恭敬的形象和气质。
公务应该“出门如见大宾”，老百姓又该如何呢？如何把老百姓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他们团结在你的周围一起做事，共谋发展？那就要“使民如承大祭”——役使百姓就像承当大的祭奠一样严肃。现在我们从新闻里可以看到一些地方会议的场面，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一点都不庄重，会议气氛十分散漫。很多单位开会也是这样，有的人打瞌睡，有的人伸懒腰，有的人东张西望，这样行不行呢？这样是十分不庄重的。我们再看寺庙里举行的一些盛大法事活动。在菩萨面前，参加法会的居士个个“如承大祭”，精神十分饱满；有的居士还天天早起，心甘情愿地做很多事情，心里确实有“如承大祭”的感觉。其实，不管是佛教的寺庙还是基督教的教堂，只要你迈进去，自然就会有庄严肃穆的感觉，不敢妄动。
我们怎样使自己处于“如承大祭”的状态？首先要在自己生活、工作的圈子内把自己料理好，自己经常要保持一种“出门如见大宾”肃穆。这种肃穆感不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所能表现出来的，而是经过长期熏习所培养出来的自然的个人气质和工作状态。功夫是在日积月累之中形成的，一种好的工作习惯和工作氛围也是在日积月累的过程中沉积下来的，不然，老百姓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站在你这边。就像一支英勇善战的队伍，如果没有平时的锤炼，要想战无不胜，谈何容易？作为一个领导者，你有没有能力，有没有德望让老百姓接受这样的训练并进入这样的状态？这是考核一个领导者才能的关键所在。“出门如见大宾”还比较容易做到，让美容师给自己设计一下，料理一下，就可以很光彩地出门亮相了；但是“使民如承大祭”，就不那么容易做到了。我们也许可以尽力料理好自己，但要料理好周围的环境就未必有把握了。
怎样做到这一点，孔夫子给了我们下面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仅是功夫而且也是一种修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种极高的修养。西方思想界之所以承认孔夫子伟大的人格魅力和儒家文化的道德优势，往往都落实在这一句上。如今在联合国的大厅上，在非常显眼之处把这一句展示出来，并作为对工作人员的要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以说是一个人修养的核心。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自己能不能达到这一步？我们是不是经常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推给别人去做？是不是在自己倒霉的时候，想着最好别人也跟着倒霉？孔子在其他篇章中也说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如果说自己想越来越好，在“仁义礼智信”上，在功名富贵上有所建树，有所成就，那你要承认别人也有这样的欲望。你自己有美好的愿望，要承认别人也有同样的愿望，而且要赞叹、帮助别人实现愿望，用佛教的话说就是要“随喜”。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孔夫子恕道的核心，要达到这样的修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类的事就做不得，我们可以好好以此考量一下自己，反省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怎么样？同时，也看看周围的环境，其他人做得怎么样？如果有人做得好，你就得虚心向人家学习；有人做得不好，你就得引以为戒。如果只是自顾自地一个人孤伶伶地反省，往往是稀里糊涂地找不准点，定不到位；如果你把周围的人和事匡算一下，有了参照物，就能一下子找到自己在修为之中的状态，不及则趋之，有过则改之。
一个人有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修为和素养，才能做到“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在春秋战国，诸侯称邦，这里的“家”是指士大夫的采邑，不是指自己的小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齐家” 也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三口之家，五口之家，而是指诸侯在自己邦国里的封邑。一个仁者是没有怨气的，他吃得苦也吃得亏，受得了折腾，不会受点委屈就跳八丈高；不会每天一肚子的积怨，一肚子的郁闷，无法排遣。所以不论在邦也好，在家也好，用现在的话来说，不论是在小公司还是大企业，你只要尽职尽责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至于有没有好的机遇，能不能得到上司的赏识，这是由不得自己的，也就无需特别在意。人生的机遇是一个人的命运，庄子说“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应该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命运时最恰当的人生态度。
大家想一想，在人生宇宙中，有几样事是我们自己能作得了主的？你想作主都作不了主。不仅你作不了主，就是当时的诸侯国国君也作不了主，周天子也作不了主，人人都是被动地在历史的潮流中漂荡。就像我在讲庄子《养生主》时所说的，一个人，不管你是平凡还是伟大，都是大道中的一粒棋子而已，道要你唱什么戏，你就得唱什么戏；要你当什么角色，你就得去当什么角色，其中没有你的发言权。这个一定要看破、看透，把这个道理看破、看透了，你才知道什么是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命；否则，就是奢谈命运，奢谈为仁，那样会使自己落入一个很可怜的状态。知命的人才会“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也只有知命的人才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在孔夫子简单的语言里，我们要找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对自己在天道、地道、人道中的位置有个清醒的认识，对天道、地道、人道之间的关系有清楚的认识，孔夫子的话看起来就这么几句，但真正把它展开来说，内容相当丰富。
仲弓听了孔子的话心领神会，在老师面前表了表决心：“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我这个人，比较笨，没有颜渊、子贡这些师兄聪慧，平时脑子也转不动，但今天听了老师的一席话，我要把它作为我一生奉行的真理。如果一个人能对此做到一生奉行，也算是仁人了。想一想，如果我们从今天起，一生可以做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那该是多么优秀的人啊！古今的那些优秀的士大夫，他们的优秀之处都超不出这个范围，他们几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国家叫干啥就干啥，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国家安排，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江山社稷和人民。作为一个平凡人，往往是己有所欲，却又得不到满足，仿佛命运总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既然是命运开的玩笑，你就把它当成玩笑，然后能无怨无悔，这样，你才能调顺自己的心态，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能过得有滋有味。
要培养自己的敬气
12．3【原文】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斯言也讱，其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读解】孔子的弟子司马耕，字牛，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对他的评价是“言多而躁”，他的性格十分急躁。司马牛问仁，孔子的回答完全与对颜渊、仲弓问仁的回答不同，所以说孔子讲仁是有针对性的。他对司马牛的回答是“仁者，其言也讱。”什么是讱？讱就是言不轻出，说话谨慎。本光法师曾给我说过一个偈子，使我一辈子受益匪浅，这么几十年来，我一直忠实地按照老和尚传授的秘诀去做，这个秘诀就是“省繁杂语言，默然唯守敬。一切所应作，知时节消息。”这句话的核心就是一个“讱”字。省繁杂语言——言多必失，言多必诈，而且话说多了别人未必听得进去；“默然唯守敬”——一个人要培养自己的敬气，而这种对敬气的培养并不是说什么都不作为，天天在蒲团上打坐；“一切所应作”，——该做的还是要做，但是要“知时节消息”——周围环境的吉凶祸福，你要看得懂，事情的前后因果关系，你也要看得懂。该做就做，该说就说，不该做就放手不做，不该说就闭口不谈，这就是孔夫子所说的“其言也讱”。
司马牛听了这话还是没有开窍——别的师兄问仁，老师回答得那么精彩，怎么我问仁的时候，老师只说一个“讱”字就把我打发了呢？于是他又问：“斯言也讱，其谓之仁矣乎？”难道说话谨慎就够得上仁吗？我们回想一下孔夫子在前面章节里所说的“巧言令色，鲜仁矣”，“巧言令色”恰好是“讱”的对立面，现在有很多夸夸其谈的人，夸夸其谈算得上仁吗？当然算不上，所以孔夫子说：“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大家都知道，当我们思维清晰的时候，语言表达就会十分清楚；思维模糊的时候，语言表达也会含糊不清。你对事物认识得越清晰、越准确，语言表达也就越清晰、越准确，清晰和准确的语言是不需要废话的。爱因斯旦的相对论就那么几个字：能量（E）等于质量（M）乘以光速（C）的平方。就这么简单的公式，解决了长期困扰物理学家们的许多问题，并引起了现代物理学的革新。我们该如何使用语言？很多人都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把自己心里的问题解决，又如何能解决好语言上的问题呢？语言是有声的思维，思维是无声的语言，所以，孔夫子说“其言也讱，为之难”啊，并不那么容易做到的。
如今有语言艺术、语言有风采的人并不多，哪怕像赵本山那样有语言天赋的人也找不到几个。在当今社会，练就一番语言功夫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做市场开发的人，如何使自己的语言武器在如战场一般的市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值得大家关注的。但话又要说回来，并不是因为你有了锋利的语言武器，就可以走哪儿都玩得转，关键还在这个“讱”字。这个“讱”字大家要好好用心，好好品味，才能找到我们的精神定位，找到自己的语言定位，从而根据自己的现实状况，根据自己时节因缘，在人事关系的网络中，在现实社会中，把握好自己的语言，使之得以妙用。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12．4【原文】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读解】司马牛的反应确实没有颜渊、冉雍的那么敏捷，颜渊、冉雍等人听了孔夫子回答，直接就表态：“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再看这两段，司马牛总是要多问一句，还不知能否领悟老师的教诲。
司马牛继续问，怎样使自己成为一个君子？孔夫子的回答十分贴题：“君子不忧不惧。”什么是忧？什么是惧？面对重大责任的时候，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才谈得上忧和惧。如果大家天天都在麻将桌子上搓，麻辣烫锅边拈，还谈得上什么忧和惧呢？国家有难或是有重大的事情交给你去完成，让你去解决困难，攻克难关，这个时候你忧不忧？惧不惧？你有没有敢于承担的精神？真正罹难的时候，你能不能担当？你的担当是忧惧地担当，还是乐在其中地担当？这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为什么君子会表现得不忧不惧？话说穿了，真正的君子是无私的，只要把自己的心放在一个无私的地带，对人对事，对公对私，都以无私的态度去料理，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自然就无忧无惧了。如果你行事多从私字出发，只为个人盘算，那么遇到事就难免有忧有惧了。所以说，忧和惧是与个人的道德修为连在一起的，当然也不仅仅是与道德修为连在一起，它还依赖于个人的意气、智慧和能力，是全方位的，要有全方位的担当精神才行。有些人道德境界很高，但智慧不够，能力不够，担不起大任，遇到事情还是有忧有惧。只有道德、智慧、能力全面的优秀者，才能真正地、无忧无惧地担当大任。
尽管孔子这样说，司马牛还是没有参透，还是要再问一句：“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这样做就是君子了吗？孔夫子只得再挑明一点，进一步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一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反省反省自己一天当中有没有做亏心事？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地方？有没有做损公肥私、损人利己的事？如果面对这些问题，你内心没有丝毫的愧疚，何忧何惧？孔子回答司马牛的问题，不像回答颜渊时那样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不像回答仲弓时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他对司马牛的回答是从做人的最基本的素养上来说的，作为一个君子最起码要做到“内省不疚”。
大家有时间可以好好自省一番：自己这一年，这十年，这一生到底哪些事情做得好？哪些事情做得不好？子曰：“丘之祷久矣。”佛教寺庙里也有类似的祷告、忏悔，每个月有两次拜忏，总结自己这段时间里做了哪些不好的事情，违反了戒律要发心忏悔。如今，我们有没有在这方面下工夫？在我看来，忏悔是一个人提高自己修为的必修课。用佛教的话来说，忏是诚实地面对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悔是指做过的错事以后决不再犯。
怎样使自己的心灵得到洗涤，使之纯净？用庄子的话说就是需要“澡雪精神”，养成自省的习惯，才能使我们在生活之中保持一种清醒。有的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一脸浊气或是一脸的匪气，一身的不舒服都写在脸上；而真正有修养的人“内省不疚”，他能经常检点自己，忏悔自己的错误，始终保持身心的清爽。有这种功夫的人，把自我忏悔作为日常功课的人，他的眼神是纯洁清明的；而酒色财气缠身的人，他的眼神肯定是浑沉沉的。有修为的人和没有修为的人比不得，在人眼前一晃就看得出来。如果你一天烦恼的事情多，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处理。为什么自己的烦恼多？肯定有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这时候你就该审视一下自己的价值观念了。如果自己的价值观念十分狭隘，烦恼的事情肯定就多；如果自己的价值观念提升上去了，那么你对天地万物，对周围环境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生活在相尚以道的环境之中，永远都会有温暖
12．5【原文】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读解】子夏所说的这段话，有两句是大家十分熟悉的名言：一句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三十年多前，这句话曾被批得一塌糊涂；另一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江湖中人都喜欢这句话。子夏的这番话是怎么引出来的呢？司马牛是独生子，看到别人兄弟姐妹一大群，觉得自己很孤独，于是发出“人皆有兄弟，我独亡！”的感叹。子夏毫不客气地说：我听老师说过这样的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几年前，我建议一些公务员、企业家有时间、有雅兴去读一读西晋李康所写的《运命论》，毛泽东一辈子喜欢这篇文章。文章里有一句“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一个国家、社会的治与乱是大运；一个人的穷与达，是个人的命运；一个人或贵或贱，也要看时节因缘。运、命、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大家要好好动脑筋，好好思考一下这三者与自己的关系。我经常说人有两个命：自然生命和社会生命。自然生命即是自然的生命体，哪怕你是一个人，比猴子、老鼠、蟑螂高级，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你也只是一个生命体而已。在自然科学家的眼里，无论人多么高明，你也只是一个有机体，是氮氧化合物为基础的蛋白质分子构成的。自然生命有生老病死，无论你是乞丐还是亿万富翁，在“生老病死”面前人人平等，谁也逃不了。“死生有命”——有的人生下来就死了，有的人活一百岁才死，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被车子撞死，每个人的死法不一样，有善终有凶死；但无论是善终还是凶死，不管是寿是夭，都是个人的命。
什么是命？命就是自己的性情结构在时间与空间之中展开的必然性。再说得简单一点，我们每天都是在取舍之中，把自己一百年的取舍连成一条线，就是一个人的命。这个取舍由不由己？你自己是否做得了主？就不清楚了。有的人说，他能做得了主，那也未必；你说自己作不了主，也未必，但这中间有一个东西栓在那里，这就是命。命是本体，我们每天的清醒状态只是它的一个片段。有谁敢说我已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掌心了？明天做什么事你知道吗？肯定不知道。一分钟之后你说什么想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能把明天的事情说清楚，还能把明年的事情说得清楚吗？即使说不清楚，你还是得过日子，还是要走完这一百年，那么是谁在这里起作用呢？孔夫子给了答案——‘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生死有命，富贵也有命，这里“命”与“天”是同义词，“富贵在天”也是偶然性在起作用。有的人生下来就在亿万富翁家里，一生的荣华富贵；有些人生在农村山沟里，连饭都吃不饱，你说他该怪谁？这是出生的偶然性。如何在偶然性之中把控自己、优化自己是另外一回事，我们首先要明白的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在生死、富贵上不怨天尤人，更不能像司马牛一样，没有兄弟姐妹就感叹“人皆有兄弟，我独亡！”按照现在“只生一个好”的计划生育政策，想有兄弟姐妹都不可能，单位、妇联都盯得紧，生怕多生多育的妇女惹麻烦。但在农村，在城市打工的农村女青年，偷生黑养的还是多，不少人一生就是五六个孩子，全是黑户，上不了户口分不到地，一亩二分地怎么养得起这么多孩子？现在一些地区越生育越贫困，越贫困越生育的现象仍十分严重。所以，国家的救济政策应该向独生子女倾斜，不然大家都稀里糊涂地生，生了又不负责，给自己带来负担和痛苦的同时，也给社会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但这也是命啊，还是庄子的那句话说得好——“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很多事情我们看到了，也只有无可奈何，谁又能把天意改过来呢？没有办法。
尽管如此，尽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作为君子要守敬。什么是敬？用现在的话来说，“敬”是一种敬业精神，是一种责任心。“敬”意味着把自己身语意的行为、活动管理好，使自己没有闪失，不犯错误。如果管理不好，心里乱想，嘴巴乱说，手脚乱动，那么你的过失就多了。在社会上与人打交道，要做到“恭而有礼”，不要在人面前放肆，胡作非为。如果自己说话无理，行为非礼，自然不能与周围的环境和谐；如果能做到“敬而无失，恭而有礼”，自然而然地就会使自己与周边的人与事和谐相处。在和谐的状态下，自然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绝大多数不是亲兄弟，但他们比亲兄弟还亲。怎样在自己与别人相处的过程中找到“比亲人还要亲”的感觉，那要看你自己的付出。你的付出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得到了别人的景仰，你才能找到“比亲人还要亲”的朋友；你做到了“敬而无失，恭而有礼”，你才能达到“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觉。就像王勃写的那首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也是他与朋友的交情到了那个份儿上，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有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感觉，“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你就不再孤独了。一个人生活在相尚以道的环境中，永远都会有温暖，你有困难大家帮助，别人有困难你也义不容辞，大家相互激励，在仁道上行走，这是人生的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