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整个城市都在热演,各种名人名团,尤其外国的打着名团的交响乐团纷纷抢占市场,那些名目繁多的音乐会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选择哪一个观摩。殷承宗是一定要看的,今年他在国内一系列的演出为纪念他的演出生涯60年、创作钢琴协奏曲《黄河》40周年,两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汇聚到了一起,使得大师容光焕发。他在皇轩大酒店对我谈到当年为创作“黄河”在壶口瀑布如何艰苦体验生活情景。住在当地老百姓家,只能吃土豆皮,吃不上土豆,老百姓非常贫穷,他还在黄河滩上体验过船夫拉纤,船至壶口时,纤夫们是要从干旱河床绕过去的。而绕过去的这块“壶口”在他感觉中就是“虎口”,有着巨大的吸力,要将一切吃进去的。当地百姓说,十里之外使可观见壶口“烟气”。这是怎样的气势怎样的磅礴!他在黄河拉纤时,深切体验到黄河的旋涡。一个又一个旋涡,在他创作的黄河协奏曲第一乐章中,两拍与三拍的不断变换,浸透着他对这条大河的诗意体验;而在后边的乐章中,那种咆啸起来的黄河,是他对于中华民族“最危险”时刻的更加深入的体验。因此,弹奏黄河,弹奏本民族的东西,他指下有着更加细腻更为深刻的阐述,这与当前一些年轻演奏家仅凭技巧娴熟而玩的“花活儿”“耍酷”,有着质的不同。
(照片中的殷承宗步履细慢,步态有些老迈了。9岁从鼓浪屿登台演奏,一晃60年,弹一挥间。他在83年去美国在克利夫兰大学当教师时,41岁,把门的每次见他都跟他索要学生证,以为他是学生。60年,他就是这样走上台,走近钢琴的——脚步一次比一次沉缓细慢了呵)
殷承宗的60年和40年的独奏音乐会,是12月15日晚八点在深圳音乐厅举行的。这样一位当年跟毛泽东促膝交谈过的受宠倍致的钢琴家,在“四人邦”倒台后被打入“牛棚”又远走西方的钢琴家,经历过“上天入地”的体验的钢琴人生,在这场具有着60年和40年演出生涯意义非凡的音乐会上,有着极为丰富的讲述。舒曼的《幻想曲》他解阐得太精彩,整个作品驾驭得十分到位,不是表面的讲述,而是托出了作曲家深刻的内心世界,复杂而多变,几个乐章的对比相当鲜明,印象非常深刻。
最受欢迎的是《钢琴伴唱红灯记》。那是他的拿手戏。文革年月,他将钢琴搬到天安门广场去为工农兵演奏红色革命曲子,见人们很喜欢听,于是就改编出了《红灯记》。他当晚弹的红色歌曲《翻身的日子》更见“中国功夫”,节奏色泽,连锣鼓的震颤的光泽感,都清晰从触键中描摩出来,还有笔断意联的书家神力,均见其老道!
可惜,那天深圳突然降温,阴雨凄凉入骨,音乐厅观众太少了,即使每个人都鼓掌,掌声也弱。那是真正考验人们对音乐的热情也是对他这位大师的热情程度。
相比之下,昨晚在深圳大剧院的三位“聆听最强音——魏松、廖昌永、沈洋三声部演唱会”却是座无虚席。在这三位高中低男歌唱家中,排序是以资历年龄地位排列还是以知名度排列?高音魏松如果与中音廖昌永相比,显然不如;而与身材槐梧极具明星范儿的男低音沈洋相比,他这位老大哥也不免差强人意吧。沈洋的声音与形象以及传递的感觉均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演唱,此前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亚洲这片地域几乎就不产男低音的,男低音那是多么难的河流呵,好像不经我们这里,从欧洲就拐弯走了。听过黑人的《老人河》,那几声呵喝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纯正的男低音,所以,我无法想象年轻的沈洋如何登上美国大都会签约艺术家的舞台。然而,听到他的歌喉,不能为之感慨,这个年轻人颇极潜质,上帝对他如此偏爱。不仅有表演才华,有高大奇伟的大歌唱家之架式,更有一幅相当富于磁力的低音,共鸣起来那种震撼也能带动一条河流的。还有他的品德至少表面看去相当不错,谦逊,对两位的尊重,尤其主动为魏松鼓掌,从台上回撤时,他总是谦让着另外两位,高大的他走在最后边。还有他的鞠躬行礼姿势,弯腰很深,手放在胸口,有着古典宗教的虔诚意味。这些细节,他都做得很得体,很舒服。
(极具明星范儿的沈洋。他的身材看上去有1、87米)
然而,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演唱罗西尼的东西、演奏古诺、比才的东西都颇有味道,演唱技巧都令人叹服,但演唱中国歌曲,总感觉不那么得心应手,至少缺少一种令人感动的力量。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中国歌曲不好听吗?还是他们天生就应该属于洋嗓子属于洋人,不适合中国土特产呢?
(廖昌永迷醉在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之中)
由此,想到了殷承宗的演奏,虽然没有这么多人来捧场,没有这么火爆的场面,但是,他在27年的留洋生涯,再回归到这片土地演奏中国曲子,却有着令人激动的力量。这种深透的民族文化理解与浸淫,恐怕是这一代喝洋墨水太多的年轻演奏家要深思的问题。就像现在的小孩,十几岁就急着出国,从小学洋文的时间胜于学中文,那么,他将来长大了,再回到中国,对于中国文化便生疏了。好像中国作品简单,但是,你要真正地演奏好把握深层意韵,其实并不容易。就说《翻身的日子》吧,顾名思义,翻身那一天人们的喜庆。而喜庆与喜庆的理解大有不同。有得弹得太快,快到了像鲤鱼打挺,轻爽快活地一下子就将身子翻过来了,连身上的水珠都不曾抖落掉,这样的翻身,与殷承宗的沉缓、老道、节奏对比强烈,连民族乐器中的锣鼓感觉都声声让你不仅入耳而且入心,那是一种怎样的民族作品解析呵!看来,那些在西洋留学成名的演奏腕们,当你们带着一身洋光环回来演出时,考验你们的恰恰是民族自己的看似简单实则要你们真张的曲目呵,就像有句话:大江大海闯过来了,小阴沟里却翻了船。当心呵!
还想说的是,两名主持人有些业余,好像第一次主持这样规格的“洋唱”经典,透着土气与媚俗之气,主持介绍魏松时将他的详细生平不厌其烦一一道来,好像不是音乐会,倒是官场选举需要似的,什么上海市政协委员、什么副院长、什么年轻时得过的“小奖”,事无巨细主次不分,何况,这些介绍节目单上都明明白白写着。还有一位官员发言,尽管语速奇快,也仍然被观众鼓了倒掌。看来,深圳在这方面还需要提升文化品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