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作


小满进来,拿着一个破旧的作文本:“小姨,这是你的。”

是的。

上面写着“初二年级110班。”

翻开,我无限震惊。

第一篇《发生在我家里的一件小事》,开篇第一句“我看书是不择优劣的。”——这要不是我亲手写的,说是哪个大师的手笔,我也信了,何等之气势。

自然,这并不说明我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只是,“我看书确实是不择优劣的。”那时我的读物是《中国现代散文选》、茅盾自传(他娶了个猩猩鼻子的太太)、巴金自传、从文自述……我自小立志当作家,于是我父母为我借了大量作家传记,他们爱我,以最广大和最微末的方式。

据说,民国白话文是中国最好的白话文,那么,这就是我的师承了。——我是大学才开始看张爱玲。也许,是因为看熟了民国作家,才能那么直接地欣赏她?

有人说:如果我们不能爱一个人,是因为我们不曾见过他/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么,如果你要爱我,你要不要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

 

《给青姐的一封信》

青姐:

(我小时候,确实有一位邻居被我们称为青姐。但很惭愧,我完全不记得她,只是家人口里提到她。

但是“美丽邻家姐姐”的意象令我神往。于是我对这个名字印象极深刻。)

还记得我吗?一个蓬松着头发的野丫头。我帮你翻蚕茧(我应该是没干过这种劳动的。但我的故乡小城,是当时著名的轻纺城市,家家都以养蚕缫丝为副业。记忆里每户人家都支有架子),你给我一块小手绢,还逗我说:“你一打扫哪,就花枝招展的了,长大当娘娘啊。”(哈,不记得这是真的还是编的了。借我自己吉言吧。)

青姐,我已经上初二了,这两年来,我学习不怎么好,这次期中考试,我语文才83。5分,数学也才88分,只有物理强点儿,90分,英语更不用提了,86分。(好像还可以呀)。唉,我呀,粗心病总改不掉。青姐,可别笑我。(我当时在看什么书?《莎菲女士的日记》吗?)

幸许是神差鬼使,我竟策划班上同学办了个报社(这是真的),还鬼迷心窍写了篇小说。(这也是真的。该小说被全年级老师传看,并且念给自己班上同学听。但我已经想不起来内容了。)到现在,第一期还没出来呢。青姐,你说滑稽不滑稽(老师把第一个稽字删掉了)。不过嘛,元旦后第一个星期天之前,一定得出第一期。(显然语法错了,这一段应该放在写小说前面。)

青姐,你总说我“小小的人儿,怎么那么怪”,我承认,我是有些怪僻的。我总觉得自己象(现在通用“像”)一只离群的孤雁,需要伙伴,需要友谊,但却很喜欢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玩。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连我也不能解释。我倒很想这么生活下去,看看社会会怎样对待我。(一,很九十后嘛;二,我当时在看巴金吗?)

看到这一段,你大概会来责备我,安慰我,但我不需要。我需要一架安了显微镜的望远镜,看看这个社会。(如果这一句不是我抄的,是我写的,当年的我,很厉害嘛。)。我还生活在“世外桃源”里(这一句被老师打了问号,但,对于一个被父母荫庇的初中生来说,不是世外桃源是什么),但我将要走上社会,走上人生。(走上人生不通。)

青姐,请原谅,我诉说了心中的痛苦,发了一通牢骚却给你增加了不安,真是小孩子脾气。(好像……还是莎菲。)

(以下段落,十分雷人。我自己看得狂笑不止。)

青姐,我和你过去那么亲密,我把你当作好朋友,这封信,你千万别给别人看,我不愿受讪笑。

还忘了告诉你,我们家搬了新家了,三室一厅,阳台像走廊那么长,还有了煤气,(感谢党的富民政策以及知识分子政策呀。)我上完这个学期后,也要转学了。人家说“乔迁之喜”,我却总觉得怅然若失。

知音难觅,我也许已经找到了知音,可我就要走了,这不能不使我伤心。(我开始看沈从文了?)

我又向你诉苦了,真该死。(这一句让我真的……忍俊不禁呀。)

祝你元旦快乐

 

云妹

除夕之夜

 

老师批语:叙说了自己的真情实感,但你的思想不开朗。

(是真情吗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二十多年过去,我却真的不敢说了。)

 

亦舒有过一篇小说叫《心扉的信》,说一个女子,常年累月,给“心扉女士”写信。但收信人其实是虚拟的,她不过是,写信给自己。

这大概就是青春年少时候,我“心扉的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