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时代、百姓、语言之关系


谢冕:诗歌与时代、百姓、语言之关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8月26日14:55   谢 冕

  今天上午的议题是诗歌标准问题。中国作协在北戴河召开“全国诗歌理论研讨会”,令我感动,在我印象中,由中国作协召开诗歌理论研讨会没有过。我觉得中国作协过去对诗歌不是十分重视,现在开全国性会议,有这么多朋友参加,是非常让人鼓舞的一件事。高洪波是1980年在南宁见面,“南宁诗会”,由几个高校联合召开,基本是民间状态。整整三十年了,中国诗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十年后的今天,这么多朋友在一起交流,新诗存在的问题,发展的前景,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诗歌从未在中国文学艺术中缺席,而是充当了非常活跃的角色,在新时期以来的各个阶段都带动和促进了其他文学样式的发展。新时期如此,新世纪也是如此。

  其一,在中国文艺的转型中,朦胧诗的出现,对新时期文艺的创新和探索,意义十分深远。其二,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诗歌始终坚持清贫的状态,诗人们始终坚持诗歌艺术的纯粹性。在所有的文学样式中,艺术品质保持得最好的是诗歌。诗人也受到了物质的、物欲的引诱和干扰,但在所有艺术当中,诗歌是最清纯的。其三,诗歌的民间活动从未像现在这样蓬勃活跃。公开发行的诗歌刊物除了正式的上半月刊以外,都出版了下半月刊。无数的诗歌民刊、诗歌选本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每年都有多家出版社在出年度诗选。杨克坚持编了11年的“新诗年鉴”。各种各样的诗歌活动太多了。企业家和官员参与到诗歌的写作和出版中来,诗歌的写作和出版波及到身居官位的人,他们对诗歌做了非常多的贡献。这些都在证明,我们的诗歌充满了活力。在众多文学艺术形式中,诗歌是最有生机的一个部门。

  我们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中国作协召开这个会适逢其时。当下诗歌众说纷纭,有迥然不同的评价,一个是好得很,一个是糟得很。说“好得很”的大多是诗人自己和诗刊主编,是编诗和写诗的人,说“糟得很”的是广大读者。我的态度,既不是好得很,也不是糟得很。我始终对诗歌状态不满意,持批评的态度,诗歌应慎言繁荣。在一次会议上,我讲:有些诗正在离我们远去。有人批评我的态度,说:不是一些诗离你远去,而是你离诗远去。今年我也有一篇短文:《奇迹没有发生》。我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但是没有。

  我要讲讲我的批评。一、新诗过于沉溺于私语状态,自说自语,新诗的多数写作者不关心自己以外的生活和社会。我们的时代是非常丰富的,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中国的社会正面临非常巨大的变化,而诗歌写作几乎是与此相游离、相脱节的,有时甚至是无动于衷的。有人要追问我:你究竟要诗歌干什么?诗除了抒发性灵之外还要做什么?我们过去讲文学为政治服务,这固然不好,那么文学与政治不发生关系就好吗?什么是政治?政治是事关民生的大事情,诗歌不与它发生关系,就好吗?杰出的诗人都是站在他的时代前沿,用自己的诗歌高度概括时代,让人们通过诗歌看到时代精神和精神所达到的高度。郭沫若概括了五四时代精神,他的《凤凰涅槃》表达了那个时代的狂飙精神。艾青也是这样的诗人,他的“太阳”也好,“火把”也好,都是中国人追求光明,把黑暗抛在身后这种精神的象征,表达人民不断抗争、争取民族自由、民族独立的愿望,高度浓缩了时代精神。我们可以说五十年代是特殊年代,五十年代的政治抒情诗体现了那个时代非常昂扬的激情。八十年代的诗人,舒婷这一代诗人,用他们的诗歌概括了八十年代中国人的梦想与希望。批评舒婷的人说她写的是“小我”,颓废的、软弱的。但她所表达的美丽的忧伤,概括了一代青年的普遍的心理。这就是诗歌与时代的关系。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重大变革的时代,那些诗能让人通过它看到时代浓缩的影子。写个人情感的诗歌,必定要有一个渠道通往大众的心灵,引起大众共鸣。我不满意的第二点:诗和语言的关系。诗人滥用口语。语言的美丽降低到零点。诗是语言的精粹,最美的语言都在诗中,因此诗歌被称为文学的皇冠。写诗的人应该知道每个字每个词都是要千思万虑考虑出来的。我从青年时代起就爱诗,但怕写诗。而现在的诗歌怎么变得那么容易写了呢?对此我不理解。我们应该大呼一声:赶快停止诗歌语言的鄙俗化,让诗歌回到精致、精炼、精美上来。诗绝对不是到语言为止,而应是到境界为止,到韵味、胸襟、精神为止。自由,自由,自由,我赞同杨克的意见,诗是最不自由的。

  谈到诗歌标准。标准是很难建立的。不存在标准。在没有主潮的时代谈主潮,在没有权威的时代谈权威,在没有标准的时代谈标准,怎么办呢?今天谈标准问题,是因为标准有重新提出的必要,有焦虑。我们正处在焦虑当中,我不清楚怎么摆脱焦虑状态。

  我们今天是有好诗的。譬如史铁生《遗物》:“如果清点我的遗物/请别忘记我的老树/我的希望在那儿生长/又在那儿凋零/萌芽、落叶都是/如果清点我的遗物/请别忘记我的那片天空/我的生命从那儿来/又回到那儿去。”他是用生命来写这首诗的,个人特殊的人生经历和感悟在诗中得到了深度的提炼。他的语言也是空灵的,在节奏、韵律上是考究的。这首诗就发表于《诗刊》2009年2月份下半月刊。可见,确实有好诗,但还未被发现。

  (本文系根据现场记录整理,未经作者本人审阅。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