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随笔


赫伯特随笔

董继平 译

 

 


● 女裁缝

 

    从早晨起,天就在下雨。那住在对面的人的葬礼将举行。女裁缝的葬礼。她梦想过一只结婚戒指,然而,她的手指上却戴着一只顶针死去。人人都嘲笑这件事。心地善良的雨用泥土织补天空。但万事的原因并非由此而起。

 

● 画  家

 

    在白得像桦树林的墙下,绘画的蕨草在生长。一股笃蓐香脂和油彩的气味中,米隆重新创造一只有着绿衣饰的柠檬,那柠檬被判处为共存。也有一个女性裸体。
    ——我的未婚妻,米隆说,她在绘画期间为我摆好姿势。那是冬天,没有面包和煤。血在她的皮肤下汇聚成蓝色小斑。我就是在那时画下了这温暖的粉红色背景。

 

● 疯女人

 

    她燃烧的目光在一次拥抱中紧紧抓住我。她说出梦呓的话。她引诱。如果你终归相信,并套上大车驶向一颗星星,你就会幸福。当她用乳房哺育云朵,她就温和了,但一旦她失去了平静,她就在海岸上奔跑,冲着天空挥动双臂。
    在她的双眼里看见,我两个天使前来伫立在我的双肩旁:反语的苍白的、含有恶意的天使,以及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强有力的、可爱的天使。

 

 

 

● 鱼

 

    要想象鱼的睡眠是不可能的。即使在池潭最幽暗的一角,在芦苇中间,它们的歇息也是失眠:永恒的同一位置,以及说起它们的绝对的不可能性:它们已让自己头颅歇息。
    它们的泪也像虚空中的一声叫嘘——无数。
    鱼不能用手势表现自己的绝望。这证明,那在它们背上跳动并剥起鳞片的刀子是有理的。

 

● 海  螺

 

    在我父母卧室里的镜子前,放着一只紫海螺。我曾常常踮着脚尖靠近它,以一个突然的动作将它贴在我的耳际。一天,当它没以单调的嗡嗡声渴望大海,我就想使它惊奇。尽管我很小,但我也知道,即使我们很爱某个人,但我们忘却他的事情也不时发生。

 

● 黎  明

 

    第一个嗓音回响在黎明前的最深时刻里,迟钝,同时又锋利,如同一把刀的此戳。然后喃喃声上涨起来,每时每刻都在钻穿夜的躯干。
    看起来毫无希望。
    为光芒而挣扎的事物极为脆弱。
    当地平线上出现一棵树的剖面,沾着血斑,虚幻地硕大而又真正痛苦,那时可别忘记祝福奇迹。

 

 

 

 

● 在通往德尔斐①的路上

 

    这是在通往德尔斐的路上。当阿波罗从对面出现时,我刚刚才经过了一块红色岩石。他疾行,对一切都毫不注意。当他接近之际,我留意到他玩弄着美杜萨②的头颅,那颗头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皱缩干枯。他在那颗头颅的气息之下低语着什么。如果我的听力正确,那么他是在重复说:“一个工匠必须探索到残酷的真实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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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希腊城市。
②希腊神话中的头发为蛇的女妖。

 

● 墙

 

    我们站在墙下。我们的青春像一件衬衣,从被判决的人的身上被剥了下来。我们等待。在肥胖的子弹射到脖子背后之前,十年,二十年过去。在高大厚实的墙后,有一棵树和一颗星星。树用它的根须撬动墙。星星像耗子啃动石头。一百年、两百年后,那里将会有了一个小窗口。

 

● 图书馆中的一幕

 

    一位金发少女在一首诗上俯身。她用一根刺血针般锋利的铅笔把词语转换到一页空白的纸上,又将其变成笔画、音调、停顿。一个如今似乎像一条被蚂蚁所食的蝾螈的倒毙的诗人之悲歌。
    当我们在机枪火力下将他抬走时,我相信,他那余温尚存的身躯将会在词语中复活。如今当我观察词语之死时,我知道腐朽没有限度。那将被留在我们后面的黑色泥土中的一切,都将是散落的音节。虚无和尘埃之上的音调。

 

 

 

 

● 众神学家的乐园

 

    小巷,与如同在英国公园中仔细修剪过的树木相毗邻的长长小巷。有时一个天使经过那里。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卷曲而起,他的双翅飒飒响着拉丁语。他手上的折皱是一种被称为三段论法的整洁器具。他不曾搅动空气或沙子就疾行。他沉默地经过美德、丽质、物体及很多其他完全不可想象的事物之观念的石头象征。他从未消失在视线之外,因为这里没有透视远景。乐队和合唱队保持沉默,然而音乐即现实。此处空寂。众神学家谈论得海阔天高。这也被推测为一种证明。

 

● 皇  帝

 

    很久以前有一个皇帝。他有黄色的眼睛和食肉的腭。他住在一所挤满雕像和警察的宫殿里。孤独。夜里,他会醒来尖叫。没有人爱他。他最喜欢狩猎游戏和恐怖。但是他与儿童和花朵作态照相。当他死去时,没有人敢移走他的肖像。看看吧,也许你的家里仍有他的面具。

 

● 木  骰

 

    只能从外部描述一只木骰。我们因此被判决给其本质的永恒的无知。即使它迅速被一分为二,它的内部也立即成为一堵墙,而且有一种神秘的事物闪电般迅速转化为一块皮肤。
    为此,要给一枚石球、一根铁条、一只木骰的心理学创下基础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