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拐子

刘四拐子死于心脏病
当时我远在他乡，听说
病来得很快，她受苦不多
从县医院拉来，埋进了祖坟

 

刘四拐子没有子女
一对即将回城的知青
生下一个女婴，被丢在野地
哭泣声让她把婴儿抱在怀里

 

后来她把婴儿养大成人
刘四拐子没有生育
不知她死时是否处女
她丈夫身材魁梧

 

却无力进入她的身体
五爷结婚那天夜里
她在窗外偷听到天明
然后把他们的私房话

 

公之于众，并宣称：
“只要还在肖家门里，
我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一天，她把公公的帽子

 

夹在裤裆里；帽子的主人
是个私塾先生，见此情景
气得嗷嗷乱叫，随后身患重病
气不能出，死于五十五岁

 

文革期间，刘四拐子
从生产队长变成批斗会长
那时白天上工夜里辩论
受批的人被装进麻袋里

 

她一口气把灯吹灭
朝麻袋里的裆部就是一脚
接着其他人纷纷出手
事后她让人重新点灯

 

把麻袋里的人放出来
麻袋里的人被打了
却不知道打他的人是谁
当然除了刘四拐子

 

乡村风俗：无论男女
死后都由男人安葬。刘四拐子
惩治的男人太多，她预感
这个村庄已无人给她料理后事

 

而且她没有儿子，事已至此
她宣称：“在临死之前，
我会在脚上手上绑满馒头，
让狗把我拉进祖坟！”

 

二大爷讲到这里突然停顿
这番话令我震惊，不敢相信
此前，我从未听说刘四拐子
这个人；我叫她“四奶奶”

 

后来知道她的名字“刘来荣”
我还记得和她一起播种的情景
她掘地，我把几粒玉米丢入坑中
她再把铁锨上的土放回原处

 

这时候，她的外甥儿
坐在地头的凉荫里独自游戏
她关心我的婚事，劝我找对象
身材要高，脾气要好

 

我没有奶奶，时常感觉
她就是我的奶奶。爷爷下葬那天
我听见四爷哭着喊叫“大哥”
当时我守在坟边的路上

 

和一位老人坐着乘凉
我向他询问我奶奶的事：
“你奶奶是上吊死的。
当时你叔还小，该上工了，

 

他总闹着不让你奶奶出门，
结果，你奶奶老是迟到，
被刘四拐子训斥，批斗；
你奶奶脸皮薄，就寻死了。”

 

上吊的人不能埋入祖坟
我爷爷死后仍是孤魂野鬼
这多少让我明白了刘四拐子
为什么变成了“四奶奶”

 

文革之后，也许她想弥补
疯狂年月里犯下的罪过
逼死了大人，只能善待小孩
尤其是到了晚年，她更渴望

 

有个儿子。这个最基本的愿望
四爷始终没有让她得到满足
后来她去南方买了个男孩儿
没想到同行的三叔中途走失

 

从此，二奶奶撵着向她要人
遍寻不见，她只好弃家出走
死后还乡。这一点她未必知道
也许人死之后并不需要故乡
九月十五日

 

杏姨

 

李堡村杀了一个人，被害者
是个女子，她以出卖自己为生
卖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几天之后，她会设法逃脱

 

然后让丈夫再把她卖给别人
最后，她被卖给一个光棍儿
排行第四，据说有些傻
老爸出钱，让他也有了一个家

 

这家人看得紧，“新媳妇”
找不到逃跑的机会，春节将近
她丈夫发来短信，催她脱身
那天午后，傻男人在打盹

 

她操起菜刀砍入他的后背
跑没多远，被老三发现
急忙唤来两个哥哥
他开三轮把老四送往医院

 

老四的伤势确实吓人
老大老二恼怒在心
决定惩治这个毒妇人
在太阳下把她拉到村口

 

一路上招来不少村民
得知真相后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把女人的衣裳剥光
吊在树上，在树下点燃柴禾

 

他们用焦红的筷子插入她的阴道
用刀子割去她的乳房，扔在火里
然后把火引到她身上，让她自行燃烧
围观者欢呼雀跃，提前过了一个节日

 

被害者的丈夫得知其妻惨死
急忙报案，公安局派来大批警力
在夜色中包围了村子，将那天
来到现场的七十多人全部抓捕

 

直到这时，我还不知此事
和杏姨有什么关系。春节走亲戚
我在外婆家碰到她，才知道
她的丈夫就是那家人的老三

 

本来他正在医院照看老四
听说家中出了乱子，老爸被抓到县里
这个孝子主动投案，说人是他杀的
让公安局放了他父亲

 

结果他们被关在了一起
不久老父亲死了，他也搭了进去
抓人那天，幸亏杏姨不在家里
她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听说家人被抓，再也不敢回去
每夜东躲西藏，睡不好觉
她的儿子才四、五岁
小时候，我爱去杏姨家

 

因为她家有棵石榴树
我一去，她就给我摘石榴
坚硬饱满的石榴，切开皮
露出里面的果实，洁白像玉石

 

裹着红瓤，抠一粒放嘴里
浑身都是甜的。如今面对她的儿子
我没有石榴给他，甚至不知道
如何安慰，如何说话
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