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关于文房四宝的讲究
丁启阵
读东坡题跋，看到苏东坡关于纸墨笔砚的种种讲究，除了羡慕，我更多的是自惭形秽。虽然也忝在舞文弄墨之列，但是关于纸墨笔砚，我并没有多少知识，更是无从讲究；比匮乏知识、不懂讲究更加可怕的是，与纸墨笔砚相关的种种情趣，我几乎不曾体验过。一句话，跟苏东坡相比，我们如今敲击键盘的写作方式，简直毫无文化可言。
还是来看一下，苏东坡关于纸墨笔砚有哪些讲究和情趣吧：
纸。文房四宝中，苏东坡最少谈到纸，似乎于纸的方面，比较不讲究些。有一次，有人拿了晋代人书写常用而宋代已经不再生产的海苔纸，请苏东坡写字。写完之后，苏东坡颇为得意，但他开玩笑说，后代人看到，一定会怀疑那是摹本。当时最有名的笺纸是川笺，取织布机上多余的经线头制作而成，因此也叫布头笺。六合人也制作这种纸，但是，质量远不及川笺。成都沤麻制成的麻纸笺，也深得苏东坡的喜爱，因为这种笺纸“紧白可爱”。距离浣花溪几十里外的地方，造出来的笺纸就差远了。他认为，成都麻纸之所以好，跟“清滑”的浣花溪水有关。六合所造纸张，也得到了苏东坡的赞许，他认为跟成都所产的纸张，相差不远。因为，六合造纸所用之水，源自扬州蜀冈，冈上大明寺井水跟浣花溪水相似。六合造纸，十年里不但产量在增加，工艺质量也在提高。苏东坡估计，再过几十年，就可以跟成都生产的纸张一样好了。在黄州时，有一个朋友受人之托，拿了一卷纸请苏东坡写字。因为那人也擅长书法，而且苏东坡觉得他的书法不亚于自己，不太愿意写。但是，架不住那人一再恳求，因此于中秋夜醉酒之后，给他写了字。第二天一看，原来是绢，宋代已经不再生产的绢纸，他特意记下此事。这可以说明，苏东坡是喜欢在好纸上写字的。
墨。关于墨，苏东坡不但精于鉴赏，能从中参悟人生，而且还会亲手制作。墨的要求跟茶相反，茶欲其白，墨欲其黑。就是说，墨是越黑越好，最好是比黑漆还黑。除了黑，苏东坡还有一个标准，就是光亮。他曾说：“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他认为，好墨应该是既黑又亮，像婴儿眼珠一样的。好朋友张怀民，曾经赠送他两块这样的墨。用什么纸测试墨的黑呢？当时有人认为可以用竹纸，苏东坡不同意这说法，他认为，普通竹纸，什么墨都会显得很黑，而表面光洁、不易吸墨的纸张（精白玉版），普通的墨都会发白，显得不够黑。因为苏东坡擅长书法，经常有朋友馈赠他好墨。李方叔曾馈赠他28丸麝香墨。医者庞安时治愈了一个人的重病，没要患者一文钱，只要他把祖传的名墨（自称是制墨名家张廷珪所制）送给他。庞安时又把墨拿给苏东坡，跟他要了几幅字作为交换。苏东坡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还主动替他做广告，说他医术高明，善于治疗怪病，治疗伤寒，手到病除。苏东坡爱墨，也曾经霸占朋友的好墨。有一次见黄庭坚有半块制墨名家李承晏所制之墨，他就不客气地据为己有了。但是，苏东坡收藏好墨，主要是为了使用，并非为了囤积居奇。有一个叫李公择的人，见到别人有好墨，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据为己有的，熟人间没有不被他霸占过好墨的。有人告诉苏东坡，李公择家里已经挂满了墨块，苏东坡作诗嘲之，有“非人磨墨墨磨人”之句。另一个叫石昌言的人，藏有张廷珪的墨，但是不许他人使用，苏东坡也不以为然，告诫藏墨者要引以为戒。苏东坡曾多次嘲讽藏墨不磨之人，用的都是惜墨不磨、终于为墨所磨的意思。当然，苏东坡自己也收藏过不少好墨。有一次他自嘲说，自己已经有好墨七十丸，还在到处寻找，真的有点冒傻气。苏东坡不但用墨、藏墨，还曾亲手制墨。元祐二年（1087），驸马都尉王晋卿送他十几种、二十六块墨，苏东坡把它们磨在一起，看看颜色深浅。如果够深，他就准备把它们全都捣碎，重新制成一种。在海南儋耳，有人砌灶制墨，烟很多，但制成的墨不好。苏东坡教他加长烟囱，扩大灶门，结果，烟是几乎减少了一半，但制成的墨却非常好。不知道是否有吹牛成分，苏东坡说自己在海南亲手制成的墨，跟张廷珪的不相上下。有一年腊月二十三，墨灶起火，差一点把房子给烧了。扑灭之后，苏东坡从此不再制墨。据他自己说，他一共制成大小五百块墨，色黑如漆的有好几百块，不但足够他一生使用，还可以拿出一部分赠送他人。
笔。苏东坡早年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经常使用郎奇笔。后来，忽然在黄庭坚家见到这种笔，苏东坡感慨系之。苏东坡在杭州做官的时候，喜欢用钱塘程弈所制作的毛笔，因为它得心应手。在即将离开杭州的时候，他想要带几百支走，因为北方没有这么好用的毛笔。苏东坡曾说，当时首都开封的毛笔都有圆熟少锋的弊病，用起来是柔软省力，但是写过几百个字以后，就缺少弹力了。他认为这是卖笔商家为了多卖，而故意使毛笔不经用的。苏东坡中年以后很喜欢使用宣城诸葛家所制的鸡毛笔，因此，笔画比较肥壮。有一次，唐林夫赠送他两捆毛笔，每捆十支，苏东坡非常高兴，写了行草书法回赠。苏东坡见识过的制笔好手，还有徐偃、吴说等。苏东坡在毛笔鉴赏上，有保守倾向，喜欢遵守旧法制作的毛笔，他对当时制笔者的创新做法很不以为然，说它们“形制诡异，不与人手谋”。苏东坡大概在海南没有遇到满意的毛笔。绍圣三年（1096）五月二十七，他见有卖笔的，就花二十钱买了两支。结果，不但不吸墨，还笔锋发散。苏东坡大为失望，发出“岭南无笔”的感叹。苏东坡对制笔也相当有研究，他最欣赏的是如下古代制笔法：笔锋用生毫。笔锋捆扎之后，放在饭甑中蒸，蒸熟一斗饭的时间后，取出，在瓮上悬挂几个月之后，就可以使用了。
砚。好的砚台，苏东坡认为应该具备两个特点，一是发墨，二是不费笔。即：“涩不留笔，滑不拒墨。”他所说的这八个字，曾有朋友以为堪称名言，苏东坡本人显然也相当得意。苏东坡喜欢使用福建建州所产的凤[口朱]砚。苏东坡家收藏有几块砚，其中一块是歙砚，一块是端砚。友人唐林夫曾经赠送他一方端砚，砚是好砚，但是比较小，而且有些凸出，研磨不太方便。苏东坡开玩笑说，制作砚台的工匠可能是想让它几百年后，凸出部分被研磨平，才方便使用。对此，苏东坡自然是很不以为然的，因为他急着要用。当时有人很推崇瓦砚（泥砚），苏东坡对此破不以为然；唐代书法家柳公权评价很高的青州石砚，苏东坡也认为不足珍贵。苏东坡曾见过昙秀所收藏的一方龙尾石砚，他认为龙尾砚就是“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的好砚，赞不绝口。有个故事。杜叔元家藏有一方唐人许敬宗所制的砚台。杜叔元死的时候，他儿子拿着砚台找苏东坡，想请他写墓志铭。苏东坡以平生不替人写墓志铭为借口，予以拒绝，还把砚台退还给人家。我认为，这是苏东坡的借口，他是写过墓志铭的。他之所以拒绝不写，他自己说出的理由还有一个，即许敬宗是奸臣，苏东坡鄙薄其为人。但是，我认为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出于赌气。因为，苏东坡父亲苏洵生前跟杜叔元是好朋友，他父亲曾经向杜叔元讨要这方砚台，杜叔元没有给他。
跟今天绝大部分舞文弄墨的人比较起来，苏东坡对于文房四宝如此地讲究和有研究，可谓富有小资情调；文房四宝虽然只是写作的工具，但是，它们所能带给写作者的诗意和趣味，却是今天的电脑所无法比拟的。
200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