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徒


 

有天晚上我在地铁上遇到个女人——地铁上有的是女人,我不可能留意到我说的这个女人,而且她是个中年妇女,众所周知的原因,如此年纪的妇女,不可能在我的视线之内。这么说来,我觉得我第一句话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而且一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也就是说,我是后来才意识到她的存在的,而且注意到她就坐在身边,因为,她突然找我说起了话。

她说,你听说过耶稣吗?

我并没有很惊讶。迅速打量了她一下。按她年纪看,算清瘦的,脸色不太好,灰暗,挎着一个中学生的书包。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很像那种被祸害多年的苦命女人。至于这个第一印象是否属实,那真的是只有上帝知道了。

我说,当然知道,然后还故意补充道:耶稣是摩羯座的男人。

对于星座我一无所知,之所以这么说,是我刚刚从一张饭桌上下来,和许多张饭桌一样,桌上的朋友使用了很大篇幅谈论星座,其中有个女的说,1225,圣诞,耶稣也是摩羯座。

中年妇女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她吃了会儿惊,然后像很高兴的那样笑了。一笑,全是皱纹,加深了我的第一印象。不过,这也可能是我把对她的第一印象那么写的原因之一。

她说,你信耶稣吗?

我没说我信,也没说不信,我说我妈可能信这个。是这样的,我妈和一些老太每个星期都会定期去一座教堂,傍晚才回。我也曾一度推开家门就看到她戴着老花镜在读《圣经》,这被我誉为念经。我说,妈,你又念经了啊!我妈听了,赶紧取下眼镜合上书本,爬起来准备做饭。老实说,我不反对我妈信耶稣,我觉得她人到老年有了这么个选择非常好。

所以,她问我是否了解耶稣和上帝,我表示自己知道一点。我还告诉她,早在我妈信耶稣之前,我就在地摊上花十块钱买过一本《圣经》。她说,是,有卖。我当即就反驳了她,我说《圣经》根本不给卖,因为不给公开出版。她又点头称是,然后转移话题,问我读了没有?我说我读了一点,《旧约》前半截和《马太福音》什么的。她说为什么不多读点?我说故事不错,但不是很好看。然后我给她分析了不好看的原因可能是,不给公开出版,所以人手太少,没有好的译本。从文字上看,我们通常所看到的这本可能是清末民初的什么人翻译的。那时候的白话跟现在区别很大,这其实也没问题,问题是它始终一幅跟文盲说话的口吻,行文啰嗦得要命,读久了就犯困。

她似乎没有听我这套宏论,而在一旁自言自语似的咕噜了一阵。我没听清,但听见了她说的“平静”“罪”之类的词。我以为这样就完了。然后我就到站了,她也下车,我们同站。

在人流中,她从后面赶超到我前面,问我是否愿意留个手机号码给她,下次她和教友们聚会的时候,希望我能参加。

毕竟,她微笑着对我说,我觉得你算是跟上帝有点缘的人。

为什么你这么看?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候我才留意到她是高个子女人,比我高,以至于有点佝偻。这不仅再次强调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而且还让我难为情。一个中年妇女都比我高,你这叫我怎么混。然后我问了一个问题,事后我觉得这是带有报复性的问题,我说,你说的那个聚会是不是家庭教会性质的聚会?

她只是笑笑,仍然没有回答。然后我说:

我是一名共产党员!

 

以上如果作为一篇短小说的话,我觉得已经完了。但作为真人真事,后面还有。

跟这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在车站各奔东西之后,我甩开一些摩的司机的手,也没向公交车站去,而是决定步行回去。在路上,我看到很多年轻人非常开心,觉得自己三十多了很不好。然后我就后悔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跟那位教徒说话。我并非共产党员,就算是,我如果拿这个来恐吓她是不应该的。当然,在我看来,如果她恐惧这一点,也不应该。

后来我路过一家名为“老侉子烤全羊”的店,在店门口拴着几只山羊,每只羊脖子上都悬挂着一个纸牌,写有该羊的体重。老板娘坐在潮湿发臭的门口招徕顾客,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我不由地想到了耶稣降生的那个晚上,圣母玛利亚也是在羊群中怀抱着耶稣,据说整个房子都在放光。那是人类的希望,万物都在喜悦。可是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却感到无比难受。我还注意到那些即将被杀的羊,伸长脖子在路边花坛里咀嚼。如果它们泪光闪闪表达怜悯是否更好?然而它们眼神中只有无知和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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