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旧军装,身体对体制的反抗


新时代的旧军装,身体对体制的反抗

    流行民谣歌手艾敬曾有一首老歌叫《你的军装》:
    你从小在都市里长大
    穿着一件旧军装你把自己来打扮
    打扮成一个军人的模样哦
    ……
    你这种打扮难道使你高兴
    你的心里是否有那么坚强
    我不想看到你的军装
    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模样
    ……
    尽管艾敬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这歌里的“你”是谁?但有不少人以为她唱的是崔健。尽管我个人认为这个“你”肯定不是崔健,“你”多半是少女时代的艾敬心目中让她心怡过的某个艳粉街英俊少年的身影,因为在那个时代,祖国所有 “从小在都市里长大”的男性青少年几乎都穿过这样的真假绿色军便装。是20世纪60~70年代末期大陆青年男女的主要着装款式。
    只不过,崔健和他的摇滚乐最后成为了民间军便装时代的终结者和象征者。
    在大多数人看来,军装显然是在暗示军事化体制下毫无个性的个人存在。但这却是一种误读。我的老友、文化评论家朱大可在他的著名文本《缅怀80年代之三:本土流氓话语的现代崛起》中写道:事实上,军装不过是崔健个人怀旧的某个组成部分,正如参军是王朔等大院子弟的梦想一样,军装是崔健个人信念的自然延伸。
    我曾经和朱大可阐释过崔健和60年代末期一位最早接触过摇滚乐的中国先锋青年在思想、文化和服饰上的传承关系。后来的朱大可据此写道:崔健身穿军装演唱摇滚的戏剧性行为,起源于他的童年时代的某个特殊记忆:一个名叫某某某的业余歌手,第一次在北京空军大院里手弹吉他,演唱了披头士乐队的摇滚歌曲。他的身穿军装的动人造型,在崔健的记忆中固化为文化先驱的偶像。

    崔健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演唱划时代的《一无所有》是1986年5月10日,伴随着崔健一声无法阻挡的呐喊,在中国摇滚乐诞生的同时,人们清晰而深刻地记住了他标志性的演出服装:一身绿军装,《一无所有》这首歌也成为中国大陆摇滚乐的嘹亮军歌。
    此后,绿色的军装、紧身的牛仔裤、黑色的大头皮鞋、系在额前的一块红布成了崔健早期舞台形象的代表。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崔健在此后长达近10年的演出中一直延续了这种服饰传统。
    他在所有的个人演唱会和MV上,几乎全是身穿军装,高扬“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红色大旗,穿越千山万水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把他的全部思想和灵性传递到那些受到军装、红旗和红五星文化熏陶下,被理想主义的激情燃烧着的一代人中间。那些现场的乐迷们中间,也必定有相当多的人同样身穿军装,手舞大旗,随着崔健的歌声一起疯狂地律动和呐喊,成为延绵至今的一道独特而震撼的文化景观。
    崔健军装和红五星构筑了朱大可所说的“一个极具煽动性的隐喻式的视觉语句”,作为一种意识形态隐喻,对过往的传统进行反讽性挑战。
    崔健本身是军人家庭出身,从小生活在绿色军装所构成的世界里。我军从早期穿国民革命军的服装,到工农红军、八路军、新四军以灰色中山装为主,到解放战争后期仍为士黄色和灰色两种颜色为主的军服。直到1950年全军才统一服装式样,此后,解放军军服几经更新换代,先后进行了12次军服改革调整。
    1965年崔健4岁那年过儿童节的当天,我军取消了军衔制,又改装了“65”式军装,全体官兵一律戴解放帽,缀红五角星帽徽和红领章。
    这种军装的款式男式为立领,5粒钮扣,衣前片两侧上下各装有带盖的开平袋。女式为略微尖角的小翻领,3粒钮扣,衣前片两侧下方各装有带盖的开平袋。官兵上衣唯一区别除布料外,就是下面有没有多出两个口袋。在那个年代如果能得到一套的确良的真正的绿军装,那种心情是现在用一套最名贵的品牌服装也换不来的。
    崔健后来的演出军装就以这种“65”式为主,兼有改良型的71式、74式和78式,有陆军服也有空军服,其中有些是他的父辈留下的,有“的确良”也有“将军呢”,酷爱军装的崔健始终乐此不疲地钟情于那片刚毅深邃的军绿色
    一位资深的军品迷说:“军警的一切现役物资,是不允许流通的,包括收藏、贩卖、批发、零售等,但是‘65式军服’不在此管辖范围内。而且65军装是中国军服里非常经典的一款。哪怕是国外军品迷要收藏中国军服,第一款就是65式。这也等于是中国的国际形象之一了。”
    有人认为,军装独特的魅力,和穿着的人的精神面貌有关。崔健用他特有的舞台演出造型完美地诠释了他自由而深刻的个人思想。当改革开放之初,各种时尚潮流如万花筒般盲目地蜂拥而至时,崔健与时代风尚背道而驰,以不合时宜的单色服饰契合了摇滚乐的神髓,以不羁的反叛姿态向过往的陈腐文化挑战。
    崔健的军装也让众多先锋青年找到了可以效仿的造型榜样,以区别于在他们看来平庸而世俗的时尚文化,于是军便装在告别社会数年后再度复苏,街头重又出现身穿绿色军装和大头皮鞋、挎军用包的年轻人。
    一个歌迷曾这样描述自己当年的心情:“当崔健穿上军装,用肉嗓喊出他的困惑,疑虑和幸福时,我相信那个时刻是美学的:个体革命的觉醒,身体政治的开创。那是无所比拟的,这个世界里,不再有青春期的阵痛,不再有不满,只有身体对体制的反刍以及快感。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流淌着他给我们的血液—新鲜,年轻,颠覆,反叛和创造。”
    虽然,90年代中期以后,崔健在公共场所和演唱会上的演出服饰有了更多的选择,穿军装演出的次数越来越少。从自已设计的纹有图案的自改军装到色彩艳丽的花衬衫,再到传统的纳西族服装,他的服饰和他的音乐一样,呈现更多元更丰富更自由的变化之中。
    近年来他的标志性服饰也逐渐从军装变成他头上缝有红五星的白色棒球帽。
    犹记雪山音乐节上,当崔健身穿一件传统的纳西族服装上场,在巨大的电子采样音乐演绎着《农村包围城市》时,在强烈的反差中,现场观众如痴如醉地感受着摇滚乐的独特魅力。正像崔健在《九十年代》中唱的那样:“语言已经不够准确,说不清世界,存在着各种不同感觉。”
    崔健和他的音乐就象他身上曾经的军装一样,带给我们的是永恒的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最执着的坚守与思考。

                                                         《南都风尚周刊》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