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枕,弥留间依然凝结着浓浓乡情


 

  

       寻访尚阳湖畔周边乡下,目光在房东家土炕上摆放的三只虎头枕前凝固了。虎头枕,是民间的俗称,有文字记载称其为“布老虎”,早些年在尚阳堡一带的辽北乡下,就有给孩子送虎头枕的习俗。
  从新生婴儿出生的第三天开始,逢九天、十二天、满月、百日、周岁、两岁生日,舅舅都要给外甥或外甥女送虎头枕。尤其在孩子满月时送去的虎头枕,通常用姜黄色布料作虎背,用桃红色布料作虎腹,这姜黄色的背,桃红色的腹,就有了“桃符”之意,喻示着孩子驱邪避灾地健康成长。配以蓝色布料做鼻子,青色布料做眼睛,银色丝线做胡须,一只神态娇憨、色泽鲜艳、年画般和谐的布老虎,形象非常可爱。孩子周岁生日那天,舅舅亲自送去一只或一对既可当枕头,又可做玩具的虎头枕,走进家门时,将布老虎高翘的尾巴折断一节扔到门外,这“折危(尾)祈福”,喻示着孩子平安吉祥、快快长大。
  在民间“龙抬头”的农历二月二、“赶庙会”的农历三月三、“吃粽子”的农历五月初五这些传统节日里,送布老虎风俗更甚。
  二月二、三月三,尚阳堡永安寺“有集”,是赶庙会的日子,穿虎鞋、戴虎帽,披虎衣的孩子扯着拽着爷爷的衣襟,吵着闹着要去凑热闹,爷爷领着孩子哄他说:“乖娃娃,你别哭,爷爷给你捏老虎,捏泥的怕雨浇,捏面的进你肚,缝个布的当马骑,爷爷领你去赶集。”庙会上的布老虎琳琅满目,多种多样,单头虎、双头虎、直卧虎、玩具虎、四头虎、子母虎、虎头枕等形态各异,大小不等,大的威风凛凛,小的玲珑别致。看着“隔辈人”目不暇接、左顾右盼、天真活泼地招摇过市,爷爷陶醉在天伦之乐中。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大户人家的姥姥、舅舅、奶奶、叔叔、姑姑们张罗着给孩子缝制各种样式的布老虎挂饰,虎头帽、虎头鞋、虎披肩、虎头荷包、虎兜肚,尤以送孩子虎头枕、给孩子穿戴降“五毒虫”蛇、蝎子、壁虎、癞蛤蟆、蜈蚣“行头” 的风更甚。条件差一点的人家,至少也是找来黄色的颜料,给孩子画成虎脸,在额头上画出威武的“王”字。这段日子里,被赋以驱邪、祛病等美好寓意的布老虎挂饰,带着幸福、吉祥、强壮、勇敢的祝福,看着孩子虎头虎脑的十分威风,大人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早期布老虎的形状无从考究。相传在上古时代,“天塌地陷”,灾难突然降临人间,剩下的伏羲、女娲,为繁衍人类,伏羲以草帽遮面,女娲装扮成老虎,以滚磨为媒,结拜成亲,才使华夏民族得以繁衍生息下来。到了新石器时代,原始部族人在使用的陶器、石器、玉器上,绘画出类似老虎的图案。在出土的仰韶文化时期墓葬以及汉朝早期的岩画中,壁画、丝绸、象牙等陪葬品上,居于死者左右、扑向羊群猎食的老虎形象,更是惟妙惟肖。这时候的这些传说绘画,还不是装饰品和吉祥物意义的玩具,它反映的是华夏儿女对祖先的怀念与敬仰,它成为早期人类繁衍进程中被物化了的、顶礼膜拜的象征。我们感受到的不但是老虎在先人心中沉甸甸的分量;还有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不约而同地对老虎的赞美,还有由布老虎演绎出来的淳朴民风,还有它在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长河中的重要地位。
  《山海经》说:“……黄帝……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说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有一片桃林,看管桃林的是神荼、郁垒两兄弟,他们力大无比,技艺高强,驯服山上的虎群,来共同守护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连年丰收的桃林。又到了收获季节,一群恶鬼结队冲上山来,想要霸占成熟的桃子。兄弟俩率领群虎奋起反抗,哥哥用桃木棍将恶鬼击倒,弟弟用苇绳将恶鬼绑住,打翻一个,捆住一个;捆住一个,就让老虎将恶鬼吃掉。神荼、郁垒的名字传遍人间,被后人尊奉为门神,老虎也威名大振,成了恶鬼的克星,被封为“百兽之王”,成了人们心中的保护神。
  汉代应劭在《风俗通义》中说:“虎者,阳物,百兽之长,能执搏锉锐,噬食鬼魅。”说的是作为兽中之王的老虎,威猛、坚强、勇敢,专食恶鬼。老虎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是勇猛吉祥、驱魔避邪的象征,人们把对老虎的信仰和崇拜,转变成对孩子的美好祝愿和寄托,有能降服“五毒虫”的老虎,保佑在孩子身边,孩子就不会受到邪恶的侵害,人们更希望孩子长大后,顶天立地的能像老虎那样威猛刚强,无谓困难。
  由此渐渐地产生了缝制虎头枕的习俗。据说早在明代官宦人家盛行缝制虎头枕,到了清代后期,已经定型了的虎头枕,开始走进平常百姓人家形成风俗,强烈地表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和追求。这时虎头枕造型开始发生变化,手工也愈做愈精,发展成为一门独具魅力、独具特色、散发着浓郁地方乡土气息的民间工艺品。
  我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虎头枕因地域不同、风俗不同,在遵循夸张、变形基本特征基础上,造型形成不同的地方特色。河谷水道,沟壑纵横,古文化悠久,风俗古老的地方,虎头枕造型古朴雅拙;平原地段,地理条件优越,经济文化繁荣,生活富裕的地方,虎头枕造型精巧细腻;而山地丘陵,塞上高原,虎头枕造型粗犷质朴。这些风格各异的虎头枕,因为不停地变换着制作手法,形成千姿百态的造型,它们异曲同工各显风韵,它们异趣别样独领风骚。
  制作布老虎,追求形象塑造完美,方法大胆夸张。在生产力低下的关东乡下,人们面对灾害和疾病处在束手无策状态,把责任统统归咎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恶鬼,人们在心里希望战胜它、消灭它,就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老虎身上。虎头枕身躯和尾巴大幅度收缩,四肢极度的简化,又圆又大的眼睛、龇牙咧嘴、尾巴坚挺竖立的形态,被夸张得准确生动、到位得体,特别是黄色皮毛间一道道黑色条纹,额头正中威风凛凛的“王”字,这些特征来自于实际生活中老虎本身所拥有的矫健体态和高大身躯。踩着蛇、蝎子、壁虎、癞蛤蟆、蜈蚣“五毒虫”的气势,因虎头极大而五官特征鲜明,又因虎背、虎腿被简化,更加突出了它那种不可征服的力量,这种对“不肖形似,而求神似”的追求,这时的老虎已经不是深山老林中凶猛的野兽,而是被装饰化、人格化后,成为极具亲和力的玩具。
  制作虎头枕,没有统一的规格、固定的式样和规定的原料。虎头枕取材在乡下最为常见,以棉布、丝绸、条绒、平面绒、长毛绒面料为主;使彩线、金银线缝制拼接成形;体内以锯末、谷糠、腈纶棉填充;表面采用彩绘、刺绣、剪贴、挖补等手法描绘出五官和花纹。制作虎头枕,大都出自乡村农妇之手,一针一线都体现着家乡姐妹心灵手巧和浓浓亲情,倾注着家乡姐妹无限的希望和深深的眷恋,是家乡姐妹们智慧的结晶;因为使用的原材料不同,审美理念需要不断更新,针针线线都凝结着中国母亲一腔挚爱,是中国母亲爱的结晶。
  然而,在北京国子监大照壁东边,有一个专营虎头枕等民间“布艺”的“净土艺坊”,店面主人梁大兴竟是一位五十岁的中年汉子。见到他时,他正在坐在台前娴熟地穿针引线地缝制一只布老虎。在他身边摆满了布料颜色各不相同,造型夸张到了极致的虎头枕,它们小的几寸,大的几尺,黑的威严,红的喜庆,黄的温顺,只只威风凛凛的,彰显出店面男主人不凡的“女工”功夫。梁大兴说,“净土艺坊”的虎头枕已经漂洋过海、走向了世界。一位美国朋友在电视里看到关于“净土艺坊”的介绍后,赶大清早来店铺看到实物后赞不绝口:“中国的景泰蓝、瓷器都很好,这布老虎更好!”并当即买下一批,说要推荐给更多的美国朋友。前些时候一位住在胡同西口的法国女士,手里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缠着非要跟梁大兴学做虎头枕。还有一位往返在南京北京之间的外教阿列特先生,来过店铺一次之后,第二次带来三四十个外国学生,把店铺里的布老虎抢购一空。梁大兴说,“开这个艺坊,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想要通过收集、制作极具民族特色布艺制品,不让老祖宗的东西失传。”
  当年虎头枕不但给孩子们送去幸福和吉祥,今天还给家乡姐妹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民间艺人刘清华,在北京收徒开店,在继承关东传统布艺、剪纸、绘画基础上博采众长,吸收江南刺绣、现代雕塑等要素,做出做工精巧、造型生动、色彩明亮,栩栩如生的布老虎,成为颇有特色的旅游纪念品和工艺品,远销法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
  看着房东大嫂亲手缝制的虎头枕我无限惊喜,尽管手工略显粗超,远不及梁大兴、刘清华他们的精致,却是本乡本土“原生态”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犹如中国画的大写意一般,使人赏心悦目,心知这传统手艺没有失传,这民族的工艺并没有被抛弃,这块民族工艺的瑰宝依然熠熠生辉。拂去尘埃、融进商海浪潮的虎头枕,以更加新颖的造型、深刻的寓意,依然凝结着浓浓乡情。
  端午在即,你给孩子准备好虎头鞋、虎头帽、虎头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