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去戏剧评论家沈祖安先生家拜访,沈老是先父生前的好友,在他的描述里,我又多了解了一些关于先父的事情。
先父逝世前,曾一再要求追悼会上要“遗体覆盖党旗”。虽然我并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但我还是照办了。与沈老的交谈中,我算是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先父要的不是党旗,而是荣誉。他们这一代人,都是把荣誉看得比物质更重要的。
沈老说的第一个事情,是先父要请客,结果兜里没钱,就把沈老押在了餐馆,自己跑去借钱。当他气喘吁吁地借钱回来的时候,沈老已经找到了一个买单的人了。另外一个事情依然有关请客,一个先父认为“需要教育”的人来找他,他教育了半天,最后依然要请客。结果此人后来经常跑来接受先父的教育,还拉上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让先父请客。
沈老也曾被我妈妈列为先父需要请吃请喝的“狐朋狗友”的行列。他也知道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开支基本都是靠我妈妈的工资,先父则成了请客的专业户了。沈老说,先父此生没有对不起朋友,也没有对不起同事,唯一对不起的是我妈和我的奶奶。诚哉斯言。
先父逝世前的几年,总算是享受到了被请客的乐趣。请客的是我,那几年,他还能走走,杭州的知名餐馆都去过了,哪怕是要等上一个小时才轮得到桌子的楼外楼。楼外楼的价格很贵,我妈妈很是觉得不值,但先父却一句话“儿子请客嘛”。先父还是当年喜欢请人家客的豪气,我妈妈依然是当年记挂家用的那份担心。
在我开始写书的几年,先父把我写的书送人的乐趣远大于我。先父一生在文化系统工作,写作却不是自己的擅长。在那个靠文字印成铅字挣面子的圈子里,出书是个人成功的一个标记。先父出过不少画册,但惟独没有出过书。因此,我的书也就成了他最好的弥补。他的心态其实我了解,是在暗暗和那些文人攀比,看你写的,还不如我儿子。
“落雪天,菜花烧年糕”。看望沈老的那天刚好杭州下雪,沈老一定要请我在家里吃年糕。沈老送了我不少书和照片,有一张是先父翻拍的田汉的照片。我想起家里有一张先父、沈老一起和盖叫天的合影,沈老嘱咐我一定要翻拍了送给他。
先父生前的照片我一直不让我妈妈处理掉。事实上,先父一生花在这些照片上的时间,的确是比花在家里的时间还多,对此,我妈妈并非没有怨言。但先父已逝,他所珍贵的东西,我还是得替他保存着。替先父办一个摄影艺术回顾展,一直是我的心愿,希望这几年我能办成这个事情。
冬至那天,我没时间回杭州上坟,但冬至前的两天我去了。前几天做梦做到,先父说烧的纸钱不够,我想想似乎是烧了不少的了。也许先父在另一个世界,依然醉心于他所钟爱的摄影艺术,花费颇靡吧。或许,他还有许多老友要请客的。
最近,公司拍很多产品和模特的照片,我时常想到先父。要是先父还在,我就可以去问他那些关于色彩、造型的问题了。可惜,只是在他逝世前的几个月,我才问过他这些问题。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再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