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父亲走了--在父亲告别仪式上的发言


 博主注:家父许天乙因病治疗无效,于2009年1月5日21时47分在重庆爱德华医院逝世,享年92岁。父亲毕生从事教育工作,桃李满天下,晚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退休后创建沙坪坝区退休教师协会和重庆市退休教师协会,并担任两会理事长多年。家父遗体告别仪式已于今日上午举行,现将我在追悼会上的发言贴于后,以告知家父在海内外的友人及亲朋。

     春天来了,我们的父亲走了。

  新的一年在焦灼和期待中来了,我们慈爱的父亲却走了。

  父亲祖籍江苏苏州,原名许一揆,后改名许天乙,1917年阴历8月29日生于江苏涟水;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军逼近父亲当时就读的江苏省省会镇江市省立高中,遂与母亲乘火车至西安转入四川重庆,开始了他们的流亡生涯。在内迁至重庆的北师大附中修完中学课程后,父亲以优异成绩考入重庆大学商学院会统系,后因闹学潮被迫转入当时在乐山的武汉大学完成学业。

  毕业后父亲在重庆打工求生,历任报社记者、国文教师等职,直至担任私立民建中学校长。后来得其恩师、重大商学院院长马寅初先生和江浙各界流亡内地人士鼎力相助,在李子坝原刘湘公馆创办中华高级职业会计学校,马寅初为校董,父亲任校长,时年仅27岁。随后父亲又创办了中华商业专科学校并任校长。尤值一提的是,父亲在此期间,曾与中共及反蒋民主人士密切接触,掩护、救助了许多革命志士及其家属,知名的就有渣滓洞逃生者、原贵州省政协副主席唐弘仁和烈士何雪松的妻女等等,父亲和母亲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他们接到学校,一直躲到解放大军进城。

  解放后,父亲把自己辛辛苦苦创办的学校交给了政府,但由于偏见和诬告,父亲曾身陷囹圄半年之久;父亲遭难,生活无着,我和大千、大申两姐遂随参加过辛亥武昌首义的祖父许越先回到江苏老家,靠抗日战争时参加新四军、其时在解放军第39军任职的二叔许兵(许一午)接济度日。

  父亲出狱后自然不受重视,只能担任普通教师,最高官阶为教研组长;每有运动,那就是绝佳的运动员,文革中受害最甚,批斗炒家,劳改多年,以其羸弱之身,经受了疾风暴雨的考验,但他居然活过来了,活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出头之日。

  此后的30年父亲过得很是舒坦,平反改正,尊师重教,让花甲之年的父亲恢复了青春。他是教育专家,方方面面尊他为师,他将毕生的教学经验与心得编撰成书,供青年教师和学子们学习体会;他65岁退休后,发起成立了沙坪坝区退休教师协会和重庆市退休教师协会,并担任两会理事长多年,组织离退休教育工作者发挥余热,扶贫支教;创办多所业余学校和职业学校,积极推动社会教育事业,并为改善教师和退休教师待遇做了持续不断的努力。就在去年,他还拖着带病之身和老教师们一起就改善广大教师待遇问题,向党和政府提出了中肯详实的意见。

  父亲的努力和贡献得到了政府和社会各界的赞赏与肯定,曾任沙坪坝区政协常委兼文教体委副主任,市区科协一大代表,全国及市教育工会四大特邀代表,重庆市关工委委员等等,并多次受到表彰奖励。恕不一一罗列,各位可在此次附赠的吾父遗著《化雨春风九十年》中细阅。最令父亲骄傲的是,他在74岁那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既是他的一种追求,也了却了他多年洗却不白之冤的心愿。

  父亲去年数度入院急救。入冬以来,更是频频进出西南医院,虽每次都是有惊无险,但明显可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岁末终于传来坏消息:他的肝部发生病变,已无康复可能,且因体质太弱,不可能再做手术。我们遂将其转到沙坪坝的爱德华医院以便就近照料。

  父亲已是92岁高龄,尽管脏器出了大毛病,头脑却还非常清楚。那天前往探视,他把我叫到枕边,拼尽全力对我说:今天是几号啊?我说12月30号。他说,医生怎么说?我能不能活到明年?忽然间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说能啊!爸爸,你肯定能活到2009年,政府还要给你们教师加工资呢,温总理都说了,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努力呢,你要挺住啊!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之色。

  父亲一辈子都在从事教育工作,解放前就是知名的教育家;解放后虽然受到不公正待遇,却从没有埋怨过党和政府,堂堂大专校长再去做普通中学教师,仍然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深得师生敬重。我知道他想活到2009年,因为温总理已经宣布从该年一月起全面提高教师待遇,要按教师法去做,让他们的收入“不低于公务员平均水平”。

  父亲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他知道人生的谢幕早晚都会到来,看得出来他在坚持,他要活到教师们喜悦开怀的日子。他还一再叮咛,要把他办退休教师协会和入党的事写进“讣告”。

  如今,16年前颁布的教师法终于得到实施,父亲却离我们而去了,我把他一年前写的诗念一遍,希望后来者、得益者不要忘记老一辈的奉献和努力:

                  公务员实行阳光工资有感                     

   
   待遇比同公务员,人人羡慕杏坛天;

  可叹教师徒有法,一纸空文十五年。

                            丁亥岁末九一叟许天乙

  父亲学富五车,尤其对中华文化造诣很深,他这几十年写了几百首诗,几乎是有求必应,出口成章。就在此次大病前,他还给自己写了一首诗,题名《自挽》:

  

                     自   挽                     

       乐道安贫孑一身,心如止水了无痕;

      何时化作飞灰去,一缕清风入鬼门。

  春天来了,父亲却远离我们去了。父亲灵堂上的那副对联是我拟的,亲友们都说很真实很贴切。上联是“两袖清风教书匠”,说的是父亲教书一生,清贫一生,常常自诩“两袖清风的教书匠一个”,没有给我们留下像样的财产;下联是“德高望重好先生”,说的是父亲在教育界有口碑有威望,是位教书育人的好老师,也是一个与人为善的好好先生。这个评价可谓恰如其分。

  父亲啊,你放心地走吧,儿女们知道,妈妈在天国等着你呢,你去了,妈妈才不孤单,你们在人世的金婚才可以延续;每年清明,我们兄弟姐妹都会去龙台山看望你们。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一介草民,谁也回避不了。父亲,望你在九泉之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