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的政治秀

丁启阵

唐太宗李世民，大约是中国历史上最善于作政治秀的皇帝了。文献中记载的他的政治秀故事实在是太多了，下边随手举三则来说一说：

吞下几只蝗虫。贞观二年（公元628），长安一带严重干旱，出现了大量蝗虫。一天，唐太宗进皇家园林视察庄稼。看到蝗虫，就捉了几只在手中，怒骂道：“人以谷为命，而你却吃了它们，这是害我百姓。百姓有何过错，错在我一人，你们倘若有知觉，来啮咬我的心脏好了，不要损害我的百姓。”说着就要把蝗虫给吞了，身边大臣马上劝谏说：“这样可能会得病的，不可以吃蝗虫。”唐太宗毅然答道：“我本来就是希望把灾祸转移到我自己身上，由我一人承担的，还怕得病？”于是就把手中的几只蝗虫一口吞了下去。——我估计，唐太宗事先是做过咨询的，知道刺身蝗虫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害。身边那些大臣也未必都不知道蝗虫无害于太宗龙体，他们也许是假装不知道，以便表忠心，以便衬托太宗体恤万民的菩萨心肠。李世民吃蝗虫1330多年之后，另一位皇帝级的人物，因为亲手造成三年“自然灾害”，也玩了一把“不吃肉”的政治秀。据说消息传开，当时食不果腹、身有水肿的亿万百姓都感动得不行。说实话，论创意，论表演难度，“不吃肉”的政治秀，都逊色于“吃蝗虫”很多。只不过，中国的百姓太容易感动，也不太喜欢作历史比较，所以照样感动。我估计，今后如果那位大人物来一下“不吃龙虾”的政治秀，都能让上亿的百姓感动不已。

闷死一只雀鹰。有一次唐太宗得到一只无比漂亮的雀鹰，就悄悄地放在手臂上，独自把玩。不巧，远远地，魏征过来了。太宗只好把雀鹰藏进怀里。唐太宗以为魏征没有看见，其实他早就看在眼里了，于是故意上前说事，而且还说到古代帝王贪图享乐的故事，用意当然是在规劝太宗。因为说了很多话，时间过了很久。唐太宗虽然担心雀鹰会被闷死，但是他又向来敬畏魏征，只好由着他把话说完。等到魏征说完话，这只雀鹰早就一命呜呼，闷死在了唐太宗的怀里。——中国历史上，唐太宗与魏征的君臣关系，是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一个够胆量敢说话，一个够肚量能采纳，于是成就一对万古流芳的忠臣、明君。也许魏征天生就是一副直肠子性格，能文能武、受到众人爱戴的李世民遇到这样的主儿，正面冲突自然是免不了的。一怒之下，唐太宗也有过杀了魏征这个“田舍郎”（乡巴佬）的想法。但是，李世民毕竟是想做事、想做明君而且确实心胸也比较宽阔、头脑比较清醒的皇帝，他知道，这个乡巴佬是真心为他效劳的。我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两人就进入了“双簧政治秀”的戏剧角色，而且演得酣畅淋漓，感人至深。

拆除一个雀巢。贞观年间，忽然有一只白雀在唐太宗寝殿前的槐树上筑巢而居。这只白雀实在有些稀奇，它筑的巢，看起来就跟腰鼓一个样儿。大臣们于是纷纷拜舞称贺，皇帝英明，国有大喜，天降吉祥，如此之类。唐太宗却不吃这一套，他说：“我经常嘲笑隋炀帝喜欢祥瑞，其实瑞在于得到贤人相助，一个雀巢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于是下令拆掉树上的雀巢，把白雀拿到野外放飞了。——宋代大学者洪迈对唐太宗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他说，雀巢形状奇怪，身边大臣借机奉承，批评一下他们就可以了，用不着拆毁鸟巢。洪迈给唐太宗这次行动定性为“好名”，即沽名钓誉。洪迈所说，当然并不全错。倘在今天，留着雀巢，也会成为一则皇帝重视环境保护、动物保护的佳话。但是，不得不承认，唐太宗更加高明，他深深懂得戏剧的规律：矛盾冲突足够尖锐、强烈，才能够收到预期的艺术效果，感动人，震撼人。政治秀不全是花言巧语，春风拂面，也可以有当机立断，雷厉风行。

如今说一个政治家作秀，似乎多含有贬义色彩。我这里说唐太宗善于作政治秀，却丝毫也没有贬义色彩。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才是好把式。毫无疑问，唐太宗就是一个好把式。贞观之治，就是他会练的有力证据。再者，唐太宗那么不厌其烦地作他的政治秀，其实也可以说明，他是真的想做一个耳聪目明的君主，他有对百姓有一些耐心，有一些爱心。否则，下一道命令，不准国民随便说话，严禁国民在公共场所交头接耳，由着他们道路以目好了；稍有动静，直接派军队，开弓射箭，看有几个是不要命的。

                                            2008-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