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状》:哪一种方式解放农民
北京后改革研究所 陈永苗
庞青云说: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不顺从悲惨命运,而且是底层中最精英者,庞青云一生站在无所依托的薄冰上。
《投名状》看起来,是三个底层英雄、一个女人以及无数炮灰的悲剧,其实是庞青云一个人的悲剧。他将悲惨的一切都担负在自己身上,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
电影海报中说,1870年秋,庞青云一身官服,在城墙顶俯瞰自己的就职典礼舞台;充满理想、胸怀壮志的他,如果没有走上这条不归路,极可能是推翻腐败清庭的新中国革命者之一,创大事业名留青史。
庞青云到底是谁,这是一个秘密:他是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同路人。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是对腐朽秩序的革命,而庞青云同样基于义愤的熊熊烈火,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参与推翻腐败清庭。同路人特殊的方式,是荆轲刺秦,并且取而代之,然后用权力实现乌托邦理想。
庞青云杀掉赵二虎,《投名状》三兄弟参与镇压太平天国,是一个荆轲刺秦的故事。两个樊于期,一个刺秦的荆轲。其实应该说就一个樊于期。赵二虎虽然站在太平天国的对立面,可是其政治品质,正是一个太平天国的纯净精神。在底层农民眼中的造反者领袖,必须如同赵二虎。
赵二虎从农民身份脱离开始,做好送死的准备。当不畏惧死亡,行动就获得神圣的品质,就有超凡魅力。他明明谋略不如庞青云,智慧不如庞青云,手段不如庞青云,却威望高过庞青云。即使庞青云能够把农民反叛带到京都,坐上龙椅,庞青云也永远不如赵二虎。胜利也是物质的,永远不如精神。
这样的高度,可以让兄弟们为了他的目标牺牲,必要时,他也可以为他们而牺牲。赵二虎太平天国的纯净精神,也正因了这一点,苏州守将信任了他,将一城百姓几千兵的性命都托付给了他这个刺客。
当太平天国即将失败,参与镇压太平天国,或者把坦然赴死的二虎献上祭坛,都是为了太平天国的伟大目标。谋杀赵二虎一节,庞青云饮酒独白,尤为出彩,“你会明白,我这样做是对的!”面对空置的座椅,庞青云被自己涕泗纵横。他们的愿望,只有荆轲才能给得了。
当死亡和毁灭,是最佳选择的时候,苟活下来的,把任务承担而埋伏下来的,比选择死亡艰难多了。每一个人都是将死的,或者已经求死的人,活着是生命的重负,试图逃避的重厄。每一个人都未必把生命看得很重,《投名状》杀人,被杀者也未必愤慨。当樊于期献出自己人头,也强过被统治者杀害。
:理想异常真诚,毫无疑问烧着熊熊火焰。因为这种理想,是庞青云本身的命运,以前悲惨的命运,连在一起。庞青云一辈子,走不出悲惨的过去。这是对以前悲惨命运的抗争,这是对自身的拯救。庞青云结拜前,在战争的失败死过一回,让他重新愿意回到底层,接回地气,更加燃烧心中的火焰。
在苏州城的杀罚决断整肃军纪,说明庞青云一种警惕,那就是当弱者成为强者,不能像过去强者一样。这里和奴隶领袖斯巴达科斯,阻止起义的罗马奴隶屠杀罗马战俘,一样的思想深度。庞青云惩处奸污民女的士兵他维持的是一个从未宣布过的军纪。他讲的那个故事,一个捕快可以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殴打一个穷人,就是因为他是捕快是个官,就有权打。
庞青云手段之极端无耻卑劣,更是水涨船高(当然是污水),抬高了庞青云理想的高度和强度。赵二虎稍微明白了点儿,被杀掉前对女人说,大哥可能是对的。姜舞阳以自己的眼光来看庞青云,认为被欺骗。这是不同世界的人。
应该说老大老二老三虽然是兄弟共同体,但是灵魂却是不同的。这种兄弟共同体是外在的,公共的,三个人同床异梦。就内在灵魂层面,老大老二还有一个沟通,而老三纯粹是一个小弟。公共的层面挺多是共同承担命运的共同体,而没有达到兄弟共同体所要求的兄弟之间是“相似的你我”的境界。同富贵共生死,这种共同体的使命是底层的爬升,而庞青云曾经军官的身份,给来老二老三赵大嫂爬升的想象力。
庞青云是处在矛盾中的人。他有野心,他为了实现他的野心,用大道理来迷惑两个兄弟让他们跟着他走。另一方面他又想顾全两个兄弟。他们都是单纯的人,单纯地相信自己觉得要相信的,可是都死在了自己的相信中。庞青云也同样甘愿地死在自己的相信中。
在三座高峰当作,老大老二其实很容易联结,而老三与老二可以连成一体,只有老三与老大截然对立。一个受制于命运的残暴,一个一无所有的单纯。姜舞阳就有独白:他说他不相信投名状。
《水浒传》里,指的是落草为寇之时,为了获得同伴们的信任,先去杀一个人,用其人头作投名状,是个断了自己退路,不会出卖同伙的意思。纳《投名状》杀一人,杀人是为了维护一种共同的精神。乱我兄弟者,皆可杀;兄弟乱我兄弟者,皆可杀。通过杀一人,就把纳《投名状》的英雄,与之外的任何人平民,就平等起来。平等是需要血祭的,并不是没有代价就可以获得。
老大庞青云明知投名状之意,兄弟乱我兄弟者,皆可杀,为什么不一起杀了老三姜舞阳,以防自己被老三杀死?况且后来对老三的刺杀百般相让。庞青云虽然满手污血,但是内心深处,亲近于老三。老三是另外一个他自己,所以老大和老三是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从来就人可以做到什么造福一方、泽被万民,也从来没有人人乐业的终极天堂。当庞青云一次次地以儒家理想编造的美丽幻像,安慰自己的暴虐、抢掠、阴谋、交易、坑俘、杀弟时,当姜舞阳一次次说服自己,大哥“他是对的”。
只有老三姜舞阳是最幸福的。政治伟业中的任何不伦理的,任何良心的压迫,都与老三无关。只有一个纯洁、无马基雅维利主义污染的老三。正是因为老三与老大老二,是青年与成熟者(要做事,必然受制于现实,必然要被污染)的格格不入,老三成为带剑的契约守护者。这种距离,并不比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小孩眼里的成人世界,与小孩之间的距离更近。
本来,大哥距离成功已仅有一步之遥,但他的作为伤透了对他崇拜不已的三弟。就在就职大典上,就在权势如日中天的最辉煌时刻,大哥竟横死于刺客之。庞青云对投名状的信仰,是深入骨髓的。尽管其外表和行为与之相反。内心深处,为之颤抖恐惧,但是外表却要征服之。
《投名状》的契约精神,赵二虎的英雄担负,庞青云的韬略,姜舞阳的单纯,都无法对抗命运。起义本来就是一种悲剧,注定要失败的,即使当了皇帝还是悲剧,起义变质了。任何努力的都是没有的,这是一种何等的悲伤。人在命运前,被无力感和荒谬感攫取。美好的东西,可以用来对抗残酷命运的,温暖人心的,一点一点失去。
没有件事情,可以自己说了算,筹划好了,就可以决定胜负。一切都在下赌注。例如庞青云力主攻打南京,二虎要带部分跟随他的士兵出走。庞青云跪乞二虎随行,二虎说若庞青云决断正确,等南京城破,还跪于其,若错就杀了庞青云。
纳《投名状》,攻舒城、下苏州,打南京,胜利都是侥幸的。这事究竟怎样,全看命运老爷的高兴。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并非庞青云。庞青云就如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中试图征服命运女神的伟男子,一直都在追求一种绝对的控制权,然而他和每一个兵一样,全都受制于命运的拨弄。镇压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荃曾赞美曾国藩的丰功伟绩,而曾国藩摇摇头说,完全侥幸。
皇帝是天子,朝廷构成了一种绝对力量。在背叛者心理,对政治权力带来的恐惧,比不背叛者更加强烈。这是历史命运铁一般规律,背叛者就是猫爪中的小老鼠。背叛者有一种内心的恐惧,那与盗贼一样。不管如何宣布自己是替天行道的,当面对朝廷的超验正当性时,这种恐惧就暴露出来。没有所谓的“合法”基础,而所依赖的暴力又不足以保障不被更强大的暴力镇压时,背叛者是如此的脆弱。当饥民用生命换来的狂欢尚未散尽,他们的恐惧早已悄然掩至。
必死性的光明神教
乱世如此真实。人人饥民,在生存底线以下挣扎,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当自我保存成为最紧迫的需要时,王法、天理、正邪,都可以成为身外之物。孰生孰死,成为首要的标准。一顿饱饭,几个如喂狗般抛散的馒头,就可以让饥民们舍弃生死,毫无考虑地去抢劫令人生怖的军粮。
“他们有枪,我们没有。”当凶恶的“朝廷”官兵用枪指着处于绝对劣势的赵二虎,合法地夺取他们以命搏来的粮食时,被鞭打的赵二虎终于清醒了这个乱世生存的关键。而深知此点的庞青云审时度势,那就投军投靠朝廷。当朝廷剥去了合法性外衣,当然是一个黑社会,一种土匪。要当,就当最大的匪。而朝廷,也正是那个赵二虎口中最大的匪。随后的一切暴力,也因之有了合法的基础。
影片一开场就说得很明白:吃了馒头,就去给我做事。更高一级的,则是合法的抢掠,顶着官兵的名义,干的仍是“抢粮,抢钱,抢地盘(一说抢娘们,这个版本可能更近于原貌)”。当朝廷成为最大的土匪,那么所有的地方,都是丛林法则,人就成为野兽。
那么这里就有两种办法,一种背叛革命或称为土匪,成为秩序的敌人;一种成为人上人,成为秩序的获益者。对底层人来说,权力就是拯救,有了权力就没人敢欺负他了,所以他要用尽一切力量和努力往上爬。这里不仅为了自己,而且有可能还为别人。而当他爬上来之后呢?庞青云居然要实现他的伟大愿望:好好治理江苏,让老百姓不再受苦。
赵二虎们的选择,在此时只剩下了两种:反抗,或者顺从死亡。但是反抗的退路总被堵上了,太平天国已是日落西山。 投靠朝廷向上当官和向下土匪,是从日常庸俗的生活,受到生存必然性约束中逃离。
黑土地上连朝黄土背朝天,类似于植物般的自然生活,只要是心中沸腾的人,都或多或少的要逃离。在这种维度来看,朝廷与黑社会一样。黑社会是一种原始正义感的“极权主义运动”,构成一个古典农村自然生活方式的调剂。革命者给未显现的精英开路,使他们有机会摆脱底层的生活条件,享受政治领域的辉煌与荣耀,从卑微的泥土上升到以前可望不可即,甚至不可望的掌权位置。黑社会可以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替代品。
中国人心里都有一个侠客梦和状元驸马梦。侠客乱世枭雄,跨马横刀,啸聚山林。状元金科及第,风光无限,荣华富贵。一边是手足情深、一边是仕途大路。投靠朝廷向上当官和向下土匪,都需要一个共同体,需要一个《投名状》,来维系共同情感,共担风险,共享利润。
黑社会和土匪,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具有游击队的政治性质,以脱离乡土生活的方式,捍卫乡土秩序。毛泽东喜欢《水浒》,肯定触摸到一个黑暗而本能的精神。
黑社会是一种另外的生活世界,是一种与阳光之下的希腊政治自由理想对立的,处于黑夜之中的王制与他们的伙伴组成的城邦。希腊城邦构成对乡土伦理的超越,人们从家庭中走出,参与到公共事业中来,而黑社会同时构成一种超越和一种调剂。从家庭中走出都是一样的,但是参与的,希腊城邦是普遍性的,自由的公共事业,而黑社会是生存的必然性的,前政治的。
黑社会是为了抵抗命运,而顺从与命运和必然性的共同体。黑社会的成员,首先具备的资格是死亡。也就是只有不怕死,像军人那样,才能有勇气。所以古典的德行“勇气”,正是植根于这种一种考量,反正寿命是有限的,早死晚死都一样,还不如如何活在人人们心中或者写入历史到达声名不朽,来得重要。只有中产阶级,才觉得死亡是遥远的,或者是不可能的。而除了中产阶级以外的其他阶层,例如贵族、农民甚至君王,都是死亡恐惧的永远战俘。
“记住我的脸,下辈子找我报仇。死亡不过是个疤,不认为死亡是彻底的虚无。有来生,构成延续,才有此世的勇敢。 “记住我的脸,下辈子找我报仇。”黑社会的生命观念,有一种有下辈子的来生来世做铺垫。如果没有,那么勇气作为政治德行,就云霄云散了。
生命可以轻视,是相信十八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这种信心隐隐约约地,作为脊梁骨支撑着。纳《投名状》时赵二虎毫不考虑最爽快地把无辜路人甲干了,姜舞阳像电玩般把路人乙干了,庞青云稍为犹豫说着下次投胎找我报仇,把路人丙干了。
当死亡成为资格,日常生活的伦理,就变为可笑的东西。人的必死性软化了现实死亡的残酷,嘲笑了道德伦理的自足。当黑社会共同体内的纪律,建立在这种自然基础之上时,就呈现出来,有时极度严酷严格,有时却软弱无力的不稳定状态。义气和不讲义气,盗亦有道与无道,最严格的禁欲主义和最无耻的个人欲望都可以正当化,都变得有可能,不可捉摸。这样的共同体,同样加剧了恐惧和压迫,但是与日常生活相比,却多了一层精神纽带。为了这一层精神纽带,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当杀人成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也就意味着生命权的极端不重要。如此对待生命权,是矛盾的反讽的,为了自我保存和生命权,而毁灭生命权。杀一个人等于自己死过一会,生命不再成为首要价值,而是得不到的。渴望得到的东西,悬浮于生命之上,成为首要价值,而生命仅仅成为一种工具,一种手段,可以为这些东西牺牲掉。
赵二虎构成底层百姓中,对太平天国以及一切农民运动的美好层面的期待。而当二虎进入《投名状》,服从于老大旁青云,也说明底层民众,也意识到了老大与自己之间的革命共同体,鱼水之情的杂质深入。这种体验,在姚雪垠的《李自成》中说了一次,李自成获得儒生牛金星的背书时,原来兄弟觉得有了隔阂感。在朱元璋获得江浙士大夫的支持时,他的兄弟也同样有了隔阂。更早是刘邦,刘邦称帝之后,有了孙叔通,兄弟情感就破碎了。这说明,儒家和上下尊卑的建立是这种共同体的破坏因素。儒家对革命中的兄弟之情,是天敌,还有一个妨碍就是女人,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皇室作为一个中立性的君主,在底层民众与知识官僚集团之间保持中立,尽管很不成功。慈禧太后,就在庞青云与代表儒生集团的曾国藩之间搞平衡,破格提拔庞青云为两江总督。
庞青云成为一个棋子。庞青云代表底层,与慈禧太后答应他三年免税之间,相互辉映。在庞青云与曾国藩的对立,正是底层民众与知识官僚集团之间的阶级斗争。太平天国呈现出来的知识、政治之间的内在缺陷,为孙中山毛泽东衣钵相承。
现代化技术的引入,并没有和解,相反激化加剧了这种对立。庞青云死于的曾国藩枪下。枪作为大清洋务运动的象征。大清皇室向西方要的,恐怕也仅仅是枪而已。庞青云装作死于老三的刀下,也不过是对《投名状》的确认。然后最幸福的老三姜舞阳,悲壮的呐喊,杀人者姜舞阳(我仿佛看成了与荆轲同行的秦舞阳),掩盖了底层民众与知识官僚集团,成为底层民众之共同契约投名状的守护。
在必死性和生存底线以下,死亡就是早晚要还的债务,早死与晚死,差别不大。用死亡获得血酬,还算死得有价值,例如攻舒城的时候,明白的契约,去死就获得补偿。这与山西矿工的遭遇一样。渴望与死亡并列,是等同的。得到渴望也成,得到死亡也成,渴望满足了,也是暂时的,还是无法摆脱死亡恐惧和虚无。在命运之前的赌博,每一个人很渺小。这样的平等者,在死亡面前平等。
死亡对于苏州守将来说,才是真正的爱。因为曾经如毒龙般的贫困,太平纯洁天国精神的失落,败局就在眼前,生命的存在,是一种重负,更何况爱妻在苏州城外等着花好月圆。其实对于很多,拥有极高智慧的起义首领来说,例如斯巴达克斯,一开始就知道起义必然失败,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甜美的拥抱。对于反叛者,顺从死神,是他的皈依。死亡比活着容易。庞青云倒在四月冰冷雨水中,脸上掠过一丝凄美的笑。
女人作为幸福的象征
“抢钱、抢粮、抢娘们(内地版作“抢地盘”)!,土地和女人,都是物化的对象。女人作为希望的象征物,欲望满足的象征。女人作为一种拯救的寄托,拒绝死亡,是温饱,幸福与拯救。正如破庙里那一夜赵大嫂给予庞青云的。
正如阿伦特说,二十世纪欧洲暴民是资产阶级的纯欲望表达。赵大嫂一个女人,来作为欲望的象征符号,比男性暴民更合适。因此三兄弟与赵大嫂的一切,可以作为底层向上爬升的欲望带来的复杂结果,来看待。赵大嫂对乌托邦灯蛾扑火,取自灭亡。
赵大嫂是一个象征符号,象征着底层向上爬升的欲望。庞青云的身份和可能获得的权力是赵大嫂的乌托邦,于是灯蛾扑火。赵二虎在赵大嫂眼里,仅仅是个好人,甚至把赵大嫂从奴隶状态中解救出来,也是对赵大嫂心思的不理解。赵大嫂多次从自己的土地上逃离,对贫苦不惜一切代价告别。赵大嫂要的是富裕高贵,而不是自由的身份。庞青云理解,说赵二虎不知道赵大嫂心变了。赵大嫂与老大的关系,其实与老二无关。赵大嫂评价赵二虎是好人,与其自身追求富裕高贵,都是有着自然的道德基础。
大哥与老三,两种极端的对立,一种政治现实主义,一个纯净精神存在。三个兄弟,一个女人。三座高峰,都“倒影”在一个女人的怀里。赵大嫂一生的命运,也是这同时是三兄弟共同命运。朝廷是老大的乌托邦,老大和曾国藩一样,隐含着要夺取天下,然后带来穷人命运的改变的美好理想。赵大嫂当老二压寨夫人,取消乌托邦梦想,或许是适宜安全的,至少可以保存自身,反正“意不平中过一辈子”,与灯蛾扑火,并无上下之分。
老三是另外一个乌托邦中的人,与赵大嫂两个没有任何实质性交叉的世界。正如影片中老三和赵大嫂没有任何实质的性关系,但是老三对赵大嫂,未必没有遐思。
赵大嫂当以隐秘的方式进入《投名状》中,一种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张力,就凸现出来。马基雅维利也只有把命运当作女神,才有手段和目的分离,才有马基雅维利主义。
作为大哥的庞青云却和兄弟的妻子发生了关系,当二虎抱着必死之心进城与太平军首领谈判时,庞青云却对他的女人说:“如果能活着,娶你!”
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宏大叙述之下,往往突破道德底线,然而这种突破,并不单纯是欲望,实际上是欲望作为一种拯救。相当于红楼梦中的王朝,男女之情作为一种救赎一样。这不仅仅是来自电影一开头庞青云置于绝境,而找大嫂带来的精神救赎。这种感觉,可以看看《天龙八部》刀白凤对段延庆的赐予。
黑社会与政党伦理
阿伦特将极权主义运动描述为公开建立的秘密社会。例如国民党在三十年代说,中国人只有加入国民党,才是公民。这就是把中国当作公开的黑社会。被光明所正当化的,把黑暗搞的亮澄澄,看起来极度光明的。这里光明就是极度黑暗,极度黑暗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光明。在效仿一些秘密社会的工具时,却从未尝试过对他的目标保密。通过强化人民的目标,与其目标和卑劣手段的同一性,甚至顶替掉人民的目标,然后公开行于阳光之下。
就像太监,本来是不的干政的,但是由于皇太后的绝大权威,他分享了,就可以突破了。这就是黑社会得以公开的秘密。1913年之后的极权主义政党,就是清末慈禧两个大太监,国民党是安德海,后者一个是李连英。他们的运动与黑社会一样。他们的政党伦理是黑社会伦理的现代品种。
例如说革命理想和暴力。革命理想当然好的,可是暴力并不的是好的,而且是坏的,顶多只算不得不的选择,可是黑社会把二者融为一体,由革命理想就等于暴力革命,被代表了。所以暴力由坏的,变得美好的。这种极权运动通过移情和神话实现对领袖的神秘崇拜,等级制度等等。
该不该发生革命,该不该动用暴力,这无须讨论,这由不得我们。除非你去死,要活者,就必须有自卫和自我防卫。实际上革命的爆发,暴力的使用,只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被民众自身看作是正当的,基于自卫和自我防卫的革命和暴力。
一种革命权,具有天经地义的正当性。然而,道德知识分子参与近来,双手捧上民粹主义,作为晋身的资本,这是要警惕的。
基于自卫和自我防卫的革命和暴力,是消极的,而道德知识分子参与近来,就演化为积极的,血腥的,无耻的,违背自然法的。几乎所有大革命的罪恶,都是道德知识分子在引导的,民众自身爆发的,很难有大规模的流血。
当大革命被指向超越幸福与安全之外的乌托邦理想时,要完成不可完成的使命,如同迈斯特所说,屠杀构成了一种宗教。只有屠杀、流血这些刺激带来的高峰体验,才能让他们“看到” 乌托邦理想。简单的、贫乏的,不刺激的,日常的幸福与安全,是属于尘土的,看不到革命的无限可能性,无法打开天堂的门的可能。要超越日常,就是屠杀和战争。
道德知识分子介入大革命,便使天使与恶魔同在,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激情、渴望和变态的嗜好,都被激发出来。这些本来是不正当的,但是被道德知识分子,用道德的方式美化,什么痞子运动好得很。
通过道德知识分子集体,不断用道德背书,实行大多数人的暴政,本来违背自然法的东西,就被美好化了。道德知识分子想抵抗的人民,转化为侵略军,被动者转化为主动者,这里依赖于毒化社会矛盾,用阴谋诡计和谣言,把人民与被抵抗者的和解空间消除,把被抵抗者进一步妖魔化,让人民觉得一刻也不能容缓,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紧张决战时刻。
而且给民众塑造这样一种奴隶伦理,本来暴力是手段,变为目的。非暴力手段不可,所以暴力就是拯救者。一切社会的美好变换,都依赖于暴力,此外没有通路。固然暴力是理性的选择,但是不能认为暴力就是拯救者。手段归手段的,是等而下之的,只有窘迫中和困境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会产生“拜物教”,把唯一帮助他突破的,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手段,当作了拯救的神灵。这个手段是困顿者唯一的“点金石”。
如果我导演《投名状》,老大具有斯巴达思式的自我怀疑,自我克制,是具有苏格拉底灵魂的武士。
哪一种的农民解放
对治乱循环,对底层农民的政治恐惧,以及必死性的精神焦虑,儒家政治道德对此毫无办法。也就是儒家政治道德实质上,参与制造一种政治自然状态。这个问题,只有通过爆发革命,才得以缓解,
古典中国政体所制造出来的政治自然状态,到了近代,才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尤其是太平天国运动之后,爆发出来。实现了扭转,农民解放成为现代性政治和解放的心理能量。对于农民起义,没有给与政治正当性,给予适当的表达渠道,抵抗的激情神秘化为暴民,没有河岸约束的河流。暗流原来被禁止,被压抑,没有正常通道,就会放纵,杀戮。地下容熔岩,渗透到体表,形温泉,洗涤专制者的灵魂,改变统治的心灵气质,为重之重。应该有这种温泉,可以让皮肤白皙,长在深宫之内的统治者,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神,没有人高贵卓越智慧得可以统治别人。
参与了对太平天国的镇压,然后继承太平天国的遗志。这是一个《投名状》后面的微言:《投名状》中隐藏的一个伟大的目的,那就是对封建统治的颠覆和革命。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同路人,是注定要失败的。即使掌握了政权,也还是要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