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暖冬,不会下雪
每年,当冬天来临,她都企盼着下雪。皑皑的白雪,能寄托她对故人的哀思,纷飞的雪花,会续写那段没有结局、甚至也没有开始的爱.....
他,一个因病回城待业的知青;她,一个情窦初开,文革中长大的初中生。一个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终日守在家中,做船模以排遣日月;一个求知若渴,每天到处找寻读物,以填充那干枯的灵魂。
他的父母因与四大家族有亲戚关系,外加臭老九,被撵出高知楼。于是,他们成了邻居。他,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内容,因为她每天都要去找他讲故事,或是问一些问题。她几乎成了他家的成员之一。天长日久,女孩子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没有人知道。终于有一天,他结婚了,和一个下放在新疆的、他根本不爱的女人结婚了,只是因为他到了非结婚不可的年龄, 而嫁他的人则为了早一天回城。从此,他们便很少见面。 隆冬的一天,在公共水房,他们不期而遇,但只有很简单的几句对话。
“恭喜你,终于结婚了!”她带着一种少女少有的讥讽口吻。
“谢谢!洗衣服?最好用点温水,把肥皂粉冲开,那样洗得干净。”他的声音里,带着大哥的关心。
“谢谢!”她微弱的声音中,则渗着泪水。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转而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深处流露出无奈的忧伤,而后悄然离开。
从此以后,每次洗衣,她都会想起他的话,以至后来尽量避免用洗衣粉洗衣服。有了男朋友后,她就再也没有洗过洗衣服。
十年过去,他们都搬离了那座筒子楼。为了忘却,她一直都没再打听他的去处。大学毕业后,她要求分配到外地工作。
又是一个冬天。春节前夕,她回家探亲。
她每天清晨有跑步的习惯。这一天,她一出门,便被迎面而来的鹅毛般的雪花惊呆了:南方罕见的大雪,竟一直没停地下了一夜,满世界的银白,感动地她要哭。风雪中, 她跑到路口处,一个极其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伴着脚底“咔咔”作响的踏雪声飘进她的耳朵:“是你吗?” 她陡然停住,但没有回头,只是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雪中,想要知道这声音是真是幻。随着渐近的、有节奏的踏雪声,一个她十多年都未曾忘却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真的是你!” 这时,她不仅证实了那并非是臆想的声音,而且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极力克制住要扑进他的怀里的冲动,同时用雪一样冰冷的声音答道:“怎么是你?”“我到我父母这儿来住几天,他们就住在你家这栋楼的前面那栋楼里。”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那本就让她难以忘怀的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在蒙蒙的雪色中却闪烁出异常惊喜的光芒,尽管她看不见,但却感受到那光芒直透她的心底,使她颤栗。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对方,不再言语。片刻,他们一起,依旧无言地并肩向前跑去。晨练的场所是连绵一片的池塘边的小路。平日里,池水及池塘边的枯草、柳树和偶尔的芦苇,在晨曦中并无特别之处,而在雪中,一切都变得那般纯净、动人,厚厚的雪,掩盖了所有的平日里不愿意看见的、脏的、乱的、枯萎的、腐烂的一切,勾勒出一幅幅造型奇特的天然雪雕作品,他们,面对着那罕见的美景,停下了脚步,似乎害怕脚底的声音会打扰正在不停忙于创作的纷纷雪花。良久,他们才又慢慢地挪动脚步,沿着小道,缓步而行......
雪,停停,下下,连续几天的时间,而他们,从那天起,每天早晨都在同一时刻出门,在同一路口相遇,再一同跑到那池塘边..... 直到年三十。没有约会,也没说道别。
探亲假结束,她回去工作。
转年又是春节。她仍然单身,照例回家探亲。
晨练没有遇到他。心中酸楚,但无怨。一天,妈妈突然说了一句话:“他得了胃癌,已经晚期......” 她再也没有听见妈妈的下文,只是轻轻地问道:“谁呀?”“你的大哥哥。”“是吗?怎么会呢?”她用近似梦呓般的声音问了两句,就没再多说一个字。
她去了医院,遇见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明白丈夫的心思,但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妒忌,无声地离开了病房。他一看见她,那被病魔折磨的已经无神的眼中掠过一丝喜悦,但并不感意外,“你来了,坐吧!” 还是那种语调。她静静地坐在病榻前,向他露出了她少有的笑容,“快点好吧,过两天还会下雪.....”他也笑了:“傻妹妹,那是十年九不遇的......” 泪水终于从她那双幽怨的、还带着微笑的眼中滚落......
今年是暖冬,不会下雪。但爱,仍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