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完成的《变轨——数字经济及其货币演进》一書,是过往相关文章集成基础上完成的。此书开宗明义,将经济“数字化”定义为经济“变轨”。
这明显有别于经济”市场化”语意下的“转轨”,甚或可以说是,上一世纪七十年来全球经济市场化巨变以来,更具分水岭意义的经济历史进程——数字化“变轨”——发生了。引发经济数字化变轨的基本力量是——网络数字技术应用及其所带来的巨大市场需求与市场结构冲击。这一巨大需求与冲击,并不以市场发达成熟的程度为界分,换言之,不论经济市场化发展水平如何,甚或不论经济处于何一发展阶段,数字化都有可能萌生速生,而蔚然大观。总的来看,数字化极大地推进了经济市场化的发展,但是,这一推进却是发生、运行在崭新的领域或维度,可以说是结构性的变化。是为经济之“变轨”。
于此,作系列的推介,以文会友,以飨读者与书友。
2011年秋,入藏巡遊十数日,所到之处,皆见藏民在政府补贴后新建的居屋。虑及藏区生态环境的脆弱,藏区不得开立水泥等建材工厂,水泥应是来自藏外。经询获悉,大量建材来自区外,以水泥为例,运费远远超出货价,单价超千元,令人吒舌!众所周知,水泥的消费半径为200公里,超出即“不经济”,藏区天价水泥应为特例。
2017年夏,在越南河內小假,期间驱车南行到宁平,出城一踏上一号公路不久,就发现西部远处山脚下烟尘密布,一望便知,是遍布的水泥工厂。由于石灰岩和石膏的矿产资源丰富,越南迅速成为东盟最大、全球第三大的水泥生产国,年产近亿吨。越南最近的两个万吨水泥厂相距不到10公里,而其最大的水泥厂就在宁平再南的清化省年产360万吨。2019年,越南水泥市场过剩,且大量出口中国,甚或远销到河南郑州……
新冠疫情爆发,滞港隔离。一日从寓所塞满食材的冰箱中搜获两个鸡蛋,分別来自日本和荷兰,及三个西红柿,各自进口自意大利及西班牙……于是,有了一盘汇集了“两洋四国”的番茄炒蛋。也正是在疫情之下,中国大陆的肉食市场上,发现原来有不少来自美洲的鱼虾和牛肉……,作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一定要“吃遍全球”吗?以阿根廷为例,他们发现中国产步兵战车物美价廉,于是像泰国对华输出大米以及菲律宾对华出口香蕉一样,用牛肉换武器,这似乎对双方来说都是好生意。
香港的番茄炒蛋、阿根廷的输华牛肉,以及郑州的摩天大楼,不胜枚举的例证,都告诉我们,商品的物理边界总是会被不断打破。或许这是拜现代经济与科技的巨大进步所赐吧。
然而,考古发现告诉我们,长距离贸易的确不是现代经济社会所独享:古埃及法老木乃伊上有小片的絲綢[1],它只能来自遥远的周;商代婦好墓中也有來自阿拉伯海的貝殼出土;曾侯乙墓中更有所谓的与古埃及同样的蜻蜓眼出土……遠距離貿易的歷史已有數千年之久,大航海时代到来,只是使之更为常态而已。
蜻蜓眼 • 曾侯乙墓出土
市场活动,真的没有所谓的“物理边界”吗?
商品、物资、人员、资本,乃至技术与知识、文化,等等,向全球的地理扩张是一个历史进程,经济活动支持并极大地推进了这一历史进程。从这个意义上说,无疆界市场是存在着的,是在不断拓展之中的——不仅在地理空间上,而且在时间范畴上,也是如此;不仅在商品或服务上,而且在资讯的传输、记录、存储与处理上,更是无远弗届。由是而言,市场活动似乎并沒有所谓的“物理边界”。
虽然如此,市场活动仍然是在有限的时空中进行,市场体系还是桎梏於物理环境本身,並不能超离物理环境的局限。
易言之,市场体系仍就是“物理囚徒”,它在其“物理环境”中神通广大,但是并不能“超越”这个“物理环境”。市场体系及其活动无法超离“物理环境”,于其中却又不能“至善”,沦为“囚徒”……
产业革命带来了“生产大爆炸”,历史性地需要实现与其相适应或匹配的“交易大爆炸”,以達到市场体系內的平衡或主经济部門间的和谐[2]。
然而,“生产”自然地倾向於越来越“集中”,而“交易”天然地趋向于越来越“分散”——供需两端处于巨大的物理张力下的持续“裂解”之中;进而,现实市场体系并不能通过价格机制有效地弥合“断裂”,而是被迫给予所谓“合理”的价格。“生产高度集中”与“交易高度分散”都是经济理性驱动的产物,都是市场活动的趋势。问题恰在于,生产依然高度集中,而交易远未高度分散,更无从实现高频交易。
如果只发生了历史性的“生产大爆炸”,而无法发生历史性的“交易大爆炸”,那么,市场与交易的错配危机就不可能根本消除,仍將頻現交易方的“双输”与市场参与方的“多输”的危机。“裂解”持续扩张,而价格体系也终将被拉断,只能通过步入周期性的危机来加以调整与缓解。这就是说,物理环境中的市场体系及其活动并沒有那么“神通广大”,还时不时地或周期性地失败或失灵。
生产决策和交易决策都是物理性质的,是受到一定時空等物理条件所限制的。具体来说,一公里的生产线可以建成运行,但是搭配以相应的一万公里的交易柜台,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存在着根本无法超越的物理局限。由此,生产决策的集中化,交易决策也被迫相应地集中,所有决策之间的关系几乎完全不能夠等量齐观,一些决策是主导性的或先导性的,另一些决策则是被动的、反对应性的。现实市场活动中,更多经济决策活动因其被动性,甚或可以被肢解或省略……
根据市场信号而采取相应决策,对此的数理描述往往过于抽象。即便现实中每一决策都趋近“理性”选择,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各决策之间是平等与自由的,甚或也不是自愿的。
症结在于,根本无法实现全员、全时、全域的交易网络体系,也就根本不存在全员地平等、自由地决策。信息不对称(或译“为信息偏在”)理论或博弈论试图在理论上解释这一问题。但是,二者只强调了决策如何利用信息不对称来进行有效的博弈,并沒有回答如何有效地消除信息不對稱,而这才是经济现实的根本约束。正如市场失灵学说试图引致出克服市市场失灵的策略选择,但并不探求根本摆脱市场失灵的途径——物理环境自身的局限性。简言之,市场无法超越物理局限,沦为“囚徒”,即便是最美的那個“囚徒”……
后续篇:《数字经济,何以跨越“物理大墙”?》
[1]1993年,《Nature(自然)》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古埃及丝绸的使用》,讲述在埃及底比斯一个墓地里,考古专家从古埃及第21王朝时期(大约处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一位女性木乃伊头发上,发现了一块布,经过技术鉴定确认是丝绸。以现有的认知来说,这丝绸只有来自远方的中国。20世纪60年代,在河南舞阳县北舞渡镇西南1.5公里的贾湖村,考古专家发现一座上古遗址,后来命名为“贾湖遗址”。经过多年考古研究之后,2013年专家找到中国最早丝绸的证据,龚德才教授的研究团队于2016年12月12日在国际学术期刊《Plos One》(《公共图书馆》)上發表了《8500年前丝织品的分子生物学证据》一文,确认在8500年前中国就有丝绸。这就间接证明了,洲洲际贸易及其古老商路存在于更为古远的时代。
[2]在《账户》一书中阐释了“生产大爆炸”与“交易大爆炸”的概念及其关系,茲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