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海津:照事(4)


一组老照片(4)

张松鹤——人民英雄纪念碑《抗日游击战》浮雕艺术家

口 钮海津

 

这张残旧的照片,是“文革”结束后,整我父亲的“专案组”还给我家的二十几张照片的其中一张。而我家,“文革”前至少有十几本、上千张贴照。恐怖时期几乎全部照片都被抄家的造反派撕碎、戳烂、打叉、涂黑了。被造反派骂为“走资派黑老婆子”的我祖母说,抄家最盛期间,我家一天内被抄家的最高记录是13次!而受迫害期间,我父母被关押游斗,全家只有我祖母一人在家面对恐怖。所以,能退回张松鹤这幅唯一存留的照片实属幸运。

张松鹤(1912-2005)是广东东莞人。1930年考入广州美术专科学院。1936年入国民第二军第四师任中尉艺术科员,绘编抗日宣传画报。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及东江纵队,历任抗日民主区长、联区主任,东江南岸第三战线副指挥,华北《行军快报》《行军画报》主编。解放后,张松鹤曾先后在北京市人民美术工作室、北京市美术公司、北京画院从事雕塑创作,他是新中国雕塑事业的奠基人之一。

我知道张松鹤伯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父亲徐云每年去北京开几次会,每次都会带回一些文具书籍给我们兄弟,而有一次什么也没带给我们,而是带回来一幅彩色的水墨画:下山虎。

这幅下山虎,整个虎身占满了长条画幅的三分之二画面。老虎两眼凶光逼人,虎身几乎是扑面而来,很有力度。少年时的我一向看不起水墨画,这次喜欢了,它好劲!连所有来我家的客人都对这只下山虎赞不绝口。

文革动乱,我家挂在客厅的这幅精裱的大幅中国画下山虎被来打砸抢的造反派抄家时抢走了。

文革结束以后,在一堆退回来的杂物碎物脏物里,那只虎虎生威的老虎画已是支离破碎、湿烂不接,只有那两根画轴还可以握得住,被隔壁两位阿姨见到,高高兴兴地拿去做擀面杖了。

在整理专案组退回来的那二十多张照片时,我拿出张松鹤送的这张照片,请父亲说说那幅画的来历。

我父亲是在1946年6月北撤山东后认识张松鹤的。我父亲在珠江纵队,张松鹤在东江纵队,两支纵队的政治干部共同被中央安排进入华东党校学习一年,我父亲因欣赏绘编《行军画报》的张松鹤而交上朋友。后来我父亲于1949年8月由天津到北京跟随叶剑英南下广州,张松鹤则留在了北京,转业到华北大学任教。

六十年代,有一次我父亲在北京开会时遇到张松鹤,张松鹤邀请我父亲到他家里赏画鉴宝。父亲一眼就相中了下山虎。父亲特别喜欢它不张扬却箭上弓的锐利。

张松鹤开口就说不卖。他说天皇老子来了我都没卖,你就甭想了。

我父亲开玩笑地说:“这只老虎像我。”张松鹤在我父亲面前转了两圈,说:“给你了!”但开价人民币500元。我父亲说太贵了,我的月薪不足三百元。张松鹤说加送一尊列宁雕塑给你!成交了。

才知道,我父亲每年去北京开会时都会带回一些新文具新书籍给我们兄弟的,那次什么也没带给我们,原来是因为所有的钱都用到买下山虎了。

还有后续。好像是1982年还是1983年,张松鹤想以人民币5000元向我父亲回购这幅下山虎,他说之后重画了几次,怎样画也画不回那只虎虎生威、英气逼人的下山虎了。

当张松鹤知道这幅画已被毁,很失望,很生气。他埋怨我父亲没有藏好这只下山虎。他哪里知道,造反派来我家抄家时,上到瓦顶,下到鸡窝都掏遍了,独自一人面对恐怖的我祖母说抄家总数不下一两百次,家里的门锁窗梢被造反派勒令不准上锁,足足虚掩了两三年。

张松鹤从事雕塑研究创作多年,主要作品有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浮雕《抗日游击战》、鲁迅著作封面浮雕《鲁迅像》、《鲁迅半身石雕像》、《鲁迅胸像》、石家庄烈士陵园铜像《战斗》和《埋雷》、《列宁胸像》等。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浮雕,被评为解放以来的优秀作品,受追加奖。自1950年起的多个版本毛主席侧面浮雕像被广泛复制用于制作《毛主席纪念章》,“文革”达到鼎盛,其发行量达数亿枚。

尤其是他融入深厚革命情怀塑造的《抗日游击战》(与他的太太陈淑光合作)浮雕,生动再现了中国人民同仇敌忾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场景。这一浮雕1987年被评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优秀的作品。

 

2005年7月28日,张松鹤在故乡广东东莞清溪家中病逝,享年93岁。他家乡的人说,张松鹤是在他的工作室里与世长辞的,“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曾离开他热爱的雕塑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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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海津:一组老照片(4)

张松鹤——人民英雄纪念碑《抗日游击战》浮雕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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