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老照片(2)
陈冷——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政策研究室主任
口 钮海津
这张残旧的照片,是“文革”结束后,整我父亲的“专案组”还给我家的二十几张照片的其中一张。而我家,“文革”前至少有十几本、上千张贴照。恐怖时期几乎全部照片都被抄家的造反派撕碎、戳烂、打叉、涂黑了。被造反派骂为“走资派黑老婆子”的我祖母说,抄家最盛期间,我家一天内被抄家的最高记录是13次!而受迫害期间,我父母被关押游斗,全家只有我祖母一人在家面对恐怖。所以,能退回这张陈冷和苏铭夫妇这幅唯一存留的照片实属不易。
陈冷是我父亲徐云在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政策研究室工作时的上级——研究室主任,也即华南分局第一笔杆。那时,五十年代初期,我们两家人均居住在广州东山的梅花村,来往甚密。
早在解放前夕,陈冷就是报人,他在《江汉日报》工作。《江汉日报》是中共湖北江汉区委的机关报,于1948年9月1日在湖北省随县双河镇的李家祠堂创刊。社长许道琦,副社长王匡,副社长兼总编辑陈冷,副总编辑顾文华。继续南下后,王匡和陈冷后来都担任过广东的《南方日报》的首脑。
2009年4月27日的《湖北日报》记者黄璐有这么一篇报道:1949年的5月,刚刚印完5月12日第104期的湖北《江汉日报》,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喜讯:“武汉解放了!”报社接到了立即向武汉进发的命令。5月31日,新成立的中共湖北省委通知全体报社人员到孝感花园镇孝感第三中学开会。会上,省委宣传部长袁振传达了一份文件——中共湖北省委《关于筹备出版湖北日报和成立新华社湖北分社的指示》,省委任命陈冷任湖北日报社社长。随后,新组成的湖北日报社的工作人员在陈冷的率领下陆续进入武汉,开始了《湖北日报》创刊出版的筹备工作。
老报人冉先生回忆,《湖北日报》的报头是选鲁迅的手迹合成的,“6月下旬的一天,我曾亲眼看到社长陈冷、总编辑顾文华等领导同志,研究挑选出这四个字选拼报头的情景”。
在五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听到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商量:出差武汉的陈冷来信说去了武昌东湖游泳,玩得很恰意,我们也去海角红楼游泳吧。于是我们全家就“远征”到广州西郊的海角红楼游泳场戏水了半天。
及至六十年代了,我认全字了,也能识繁体字了,在父母亲扎好的一沓沓信堆里剪信封邮票时,看到陈冷写给我父母亲的一封信,竖行书写的钢笔字很飘逸潇洒。信里说他到武汉后的公事和私事,其中这段我记忆尤深:上个星期天我们到武昌东湖游泳场玩了半天,好享受啊。看到市民们身着泳衣、欢喜游玩,真为这种和平日子感到高兴。很想念广州的同事们。
我琢磨,就是陈冷的这封信才有了当年我父母带我们全家到海角红楼游泳场戏水的,这是我们全家唯一的一次“家庭水上运动”。
陈冷(1913--1975)伯伯是广东南海县石湾镇村人,曾用名陈昌明。他1930年至l938年在广州参加工人运动和抗日救亡运动,1938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入党后,即由组织介绍到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学习。1939年7月至l947年11月,他先后任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组织干事、地委宣传干事、平山县委宣传部长、晋察冀四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冀晋日报社副社长、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1947年11月至l948年8月,任获鹿县县委书记。1948年9月至1949年9月,任江汉日报社副社长、湖北日报社社长。
陈冷伯伯做我父亲徐云的上级是l949年10月至l952年12月,期间他时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政策研究室主任、华南分局办公厅副主任。
1953年1月至l957年8月,陈冷任南方日报社代社长、广东省林业厅厅长。l957年9月至l958年11月,任广东省惠阳地委第二书记。1958年11月至l962年3月任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在陈冷担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期间的l959年10月至l962年3月,他被抽派到中央高级党校学习。
我父亲说陈冷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被有关部门看中,在党校结业的1962年3月,陈冷就立即被调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哲学研究所任副所长兼党总支书记,主持所里的日常工作。
“文革”中陈冷受到迫害,因郁致疾,于l975年3月13日在北京病逝,时年63岁。
题头那幅照片,陈冷-苏铭夫妇抱着的那位小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写下面这篇回忆他父母的作者呢——
红色记忆之《父母的枪》
(2011-06-01 来源:中国轻工业网)
在我记忆里,爸爸妈妈各有一把****(钮海津注:应是警用手枪和袖珍手枪,解放初期中高级干部的配枪。下同),长期收藏在家里的箱子底。
那是真的枪,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这是留在脑海里一个深刻的童年印象。
两把****一大一小。爸爸的大一些,妈妈的小一些,可能她使用的是属于女式那种。****平时是紧紧收藏着的,轻易绝不拿出来。一年之中有一半次亮出,也只是为了擦拭。枪包在一块布里,有个皮制的枪套。爸爸的好像是“勃郎宁”的牌子,妈妈的记不清楚了。虽然许多年不用,却保养得很好,拿出来时锃光瓦亮,那是用机油很好地擦拭后包起的。擦枪时我被允许一旁静静地观望。他们把****的每一个部件分解拆开,认真地擦好上油再重新组装上。之后放到箱子的最下层,显示了一种慎重和珍重。****是可以拉栓的,一拉枪栓子弹就应该上了膛,但从来没有试过。另有一盒子弹,是分开放的。子弹也擦的锃亮,用软布包好。
爸爸很疼爱我,却从不让我触动这两把****。妈妈也是同样。有一年暑假,在家里时间比较多,有机会乘他们不在家时偷偷拿了钥匙打开箱子,去触摸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那个东西。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初拿起来那一刻的感觉,心砰砰地在胸膛里剧烈撞动,手一直在颤抖。那个家伙比我们玩的****真多了,很有分量感。箱子里同时还存有两张《持枪证》,一张写着持枪人“陈冷”,一张写着持枪人“苏铭”。
我后来曾想过,我的父母都是文职干部,为什么会持有****呢?他们抗战时参加革命,基本上在晋察冀活动,主要是冀中平原。就算是打过仗,也是游击战、地道战那类的,不会是大型战役。在和平时期能够持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和武装斗争的关系,也证明了中国共产党在夺取政权之后对于武装的重视。所以,毛泽东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著名论点。能够在和平时期持有枪械,同时也说明他们的经历。
和平时期看这两把枪虽然不是玩具但也不大像武器了,静静地躺在那里更像一件文物。但只要是武器就能够杀人,因为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杀戮。枪虽然很亮却闪着蓝色的寒光。眯着眼睛向枪膛里看去,可以看见里面的来复线。想着从这里射出的子弹就会不寒而栗,它一定杀过什么人!我无法想象在这之前,它们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是被缴获的?曾经杀过多少敌人?这些永远是个谜了,父母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就在那场“大革命”中匆匆踏上了西去的路。
然而,我们可以知道在战争年代里有太多的人献出了生命。小时候语文课本里有周恩来为“人民英雄纪念碑”撰写的铭文,当时是很认真地读写背诵。但也是经过这几十年咀嚼,现在才能够逐渐体会出其中的味道。
妈妈是河北正定人,这是当年地道战开展很有特点的地方。相比之下,她打仗的机会可能比爸爸多一点。因为她的风湿性心脏病就是在“反扫荡”条件很恶劣的情况下,由风湿性关节炎转成,而风湿性关节炎又是长期钻地道在地道战中患上的。曾听妈妈说过突破敌人封锁线时战斗的残酷,她也眼见许多战友倒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她是1921年生人,那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如果活着也是90岁了。她去世以后爸爸写过诗词悼念,或许可以概括这一段:“......地道蜿蜒百里,青纱恰似长城。飒爽音容犹宛在,杀敌当年一女兵。......”青纱帐、地道战是当年华北平原重要的敌后战场,也是燕赵英雄儿女杀敌报国的创举。
转眼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和平建设也走过了六十多年。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离我们越来越远,时代也不同了。我们与日本的各种交往也越来越多。我还略知一点这些历史,我的孩子还有她们的孩子呢?也许历史真的不需要那么多细节。
1966年初夏“文化大革命”开始,爸爸成了“走资派”“黑帮”,我们也成了“黑帮”家属。
不久,哲学所来人把枪和持枪证收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两把****。
(二零一一年中国共产党九十华诞前写于北京)
1976年“文革”结束,我父亲从北京回来的老战友那里听说陈冷病逝及病逝的原因后,那几天他很沉默。他对我说:“陈冷和我很合得来”。
2009年7月25日,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这样评价陈冷:他工作积极负责,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和水平,作风深入细致,能团结同志,坚持原则。
陈冷-苏铭夫妇和我父母徐云-冯坤是同一时代的进步青年,同一时期加入中共,是一起参加中国反法西斯战斗的战友,是一起建设新中国的中共干部,也一起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受到史无前例的迫害。他们年龄相近,工作相致,命运相同。但愿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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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海津:一组老照片(2)
陈冷——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政策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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