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律师的故事


     在读大学跟张之前认识以后,谈远就看出张之前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是他的性格特征。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 个脾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义感正是法律的精髓。很早以前老主任赵结就说过,张之前天生是做律师的料,恐怕首先看中的还是他这种富有正义感的禀性吧?但 在现实生活中,律师是提供法律服务的,这种服务的价值体现在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搜集证据并 寻找出相应的法律依据来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基本上是一种纯技术的服务工作。因此,律师有无正义感并不重要。象张素芬的这个案件,明明是个刑事案件,却 被当成民事案件来处理,有正义感的律师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同情、愤怒和无奈而已。谈远不知道张之前有什么计划可以扳倒贾锲凌从而使王国强受到刑事制裁,因 此很想听张之前怎么说。 

  张之前说,这个计划很简单,叫做“以暴抗暴”,又叫做“以正义的邪恶压倒邪恶的邪恶”。看着谈远和李欣不解的目光,张之前有点得意了,继续说,这个贾锲凌 今年才五十五岁,按照他的资历年龄级别本来应该再上一个台阶、或者在同安当书记或者到省里哪个厅当厅长的,但因为跟省委曲书记的关系不好,这一步台阶就成 了咫尺天涯。 谈远糊涂了,问,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张之前说,八十年代初,万东明担任同安地委书记兼行署专员时,身边有两个最贴心的人:一个是他的秘书,一个是他的司机。秘书就是现在的省委副书记曲伟志, 司机就是贾锲凌。这两个人虽然都对侯东方忠心耿耿,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合不来,听万芳说表面上是曲伟志看不惯贾锲凌拉大旗作虎皮的人品,贾锲凌瞧不起曲伟志 酸溜溜的文人做派,但实际情况怎样,谁也说不清楚。总之,俩人关系不好,势同水火。曲伟志现在是分管干部和政法的副书记,通过他来过问这个案件,还扳不倒 贾锲凌吗? 

   听到这里,谈远终于明白了,张之前想通万芳这根线来达到目的。刚开始,谈远一阵激动,认为是个很好的主意,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当。张素芬的这个案 件,明摆着就是一个刑事案件,由于贾锲凌动用手中的权力进行非法干预,公安机关不敢立案,检察机关不敢行使监督权,势必使犯罪嫌疑人逍遥法外。现在如果通 过一种更强大的权力的干预,这个案件完全有可能翻过来。但仔细想,动用这种更大权力的手段本身是否合法、特别是作为律师去做这样的事妥不妥当? 

  但张之前认为谈远的这种认识是书生之见、迂腐至极。张之前说,张素芬相信我们,请我们当她的律师,就是希望我们给她打赢这场官司。在她看来,只有将王国强 绳之以法、受到刑事制裁才算打赢了官司。正义、公平、平等这些词语,既是人之常情,也是法律的基石。当然,你说得对,律师不是警察,不是检察官,也不是法 官,他没有权利对这个案件进行裁决。但当他的当事人的合法权利受到侵害而告状无门,哪怕给人磕头作揖也罢,喊爹喊妈也无济于事时,你怎么办?你给她说,区 公安局不管你就到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不管你就到省公安厅,省公安厅不管你就到公安部,公安部不管你就到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检察院不管你就到全国人 大,总会有一个地方管!最后再说,对不起啦,我们给你提供的法律帮助就是告诉你到哪个部门去告状,去磕头作揖,去喊爹喊妈!况且对犯罪行为,任何公民都有 举报的权利和义务。律师也有这个权利和义务!我也知道动用这种关系欠妥,但在这样的

  谈远看到张之前的情绪很激动,就说,之前,你这些看法我都同意。我反对的是律师为了当事人的利益而动用不正当的关系。有的为了当事人的利益,不管这种利益 是否合法,跟公、检、法部门办案的人勾勾搭搭,拉拉扯扯,吃喝玩乐甚至钱权交易。当然,张素芬这个案件不同,但手段还是欠妥。假设我们找不到这种通过高官 干预的关系呢? 张之前站起了,挥舞着手说,那我张之前就去替她磕头作揖、喊爹喊妈! 

  看张之前态度这样坚决,谈远只好说那你就按计划进行吧。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看谁还能把我开除律师队伍?张之前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别疏忽大意,贾锲凌这种人逼急了,会不择手段的。 

    这时,万芳风风火火的走进来问,你们谈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有谈完吗? 

    张之前有一点不耐烦的说,我们谈完再叫你。 

  万芳仍然笑容满面的说,好吧。我不是催你们,我是怕你们饿。谈远说,我们谈完了,你安排上菜吧。说完,用眼神示意张之前坐下来。万芳看了看张之前说,那就上菜了?见张之前点了点头,万芳双手拍了几下,喊到:“上菜啦!”过了一会儿,几个服务小姐端着菜鱼贯而入,放在桌上后静静的退出去了。 

  谈远看到,菜虽然不多,但都是高档菜,特别是桌子中央船型餐具上摆着的龙虾,让人馋涎欲滴。万芳开了一瓶茅台,给每人斟满酒说,今天你们到我这里,我高兴啊!我敬大家一杯!说完,仰起脖子就干了。

   当谈远向万芳敬酒时,很不自然,心想:张之前真是个贾宝玉,离不开女人,不管是好事或是坏事。这个万芳呵,看样子张之前就是让她去死也毫无怨言!万芳跟谈 远干了酒后说,谈律师,那个案件之前已经给我说了,我想我能帮忙。别说是贾锲凌的干儿子,就是他的亲儿子,也得有个交代。心太黑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值 一万元? 张 之前给谈远讲了那个“以暴抗暴”的计划后,就将所有的案件材料复印了一份给万芳,叫她转给她父亲看,如果万老认为确实是冤案的话,请万老对此案予以高度关 注。万芳扑哧笑了起来,说:“你现在说话很有水平呵,绕来绕去的,文绉绉酸溜溜真让人难受。这么点小事还用找我爹?我给你办吧。”

   过了几天,万芳给张之前说,她已和曲书记联系上了,但现在曲书记在国外考察,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考虑到案件时间的紧迫性,她亲自给贾锲凌打了电话,贾锲 凌一口答应在几天内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张之前听完,顿足道:“糟了!”万芳忙问为什么?张之前说你不应该给他讲的。这个人是个老滑头,你让他知道事情的 真相他就有时间来进行弥补甚至报复了。“报复?”万芳冷笑着说,他不敢的,你放心吧。 

  那天王国强气冲冲离开法庭后,给贾锲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庭上发生的事情。贾锲凌在电话里劝王国强不要着急,并叫他先到矿上呆一阵子,这件事由他来处理。 

  过了一天,贾锲凌接到了万芳的电话。万芳跟他寒暄几句后,就问:“贾大哥,王国强是你的干儿子吗?”贾锲凌回答说:“也算是吧。他父亲年轻时跟我是一个厂 的师兄弟,我们关系很好。他父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死了。临死之前叫我照顾他儿子,就是这种关系。你找他有什么事?直接给我说就可以了,看我能不能帮 忙?”万芳嘻嘻笑了笑,说:“你肯定能帮忙。不过就怕你不愿帮。”贾锲凌朗声说:“小妹,大哥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全靠万老的栽培。你说 吧,我能办的亲自给你办,我不能办的托人给你办。”万芳口气突然一变,说:“王国强杀了人,你看怎么办?”万芳以为贾锲凌在听了这句话后,要百般为王国强 开脱,并解释不是杀人而是意外。但贾锲凌没有这样做,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问道:“这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万芳说:“是我家的一个穷亲戚。无钱无势,儿子 死了告状都没人管。我爹气得老病复发。曲书记又出国了,再说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天高皇帝远!我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啊,只能依靠你了,贾大 哥!”贾锲凌听了,抽了口冷气,好半天才说:“还有这种事!这样吧,给我几天时间,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放下电话后,贾锲凌又仔细回味了刚才万芳讲的话,万芳是打着两块牌子跟他说话的。一块牌子是万老书记,另一块牌子是曲伟志。他和曲伟志先后离开万老,只 不过曲伟志的起点高,比他年轻六岁不说,还是堂堂正正的本科生,毕业于四川财经学院,担任万老秘书时只不过是副科,但万老将他放到青山县时,就破格提拔为 副县,担任青山县委副书记。那时,贾锲凌刚转干不久,在同安县物资局机电公司当副经理。当曲伟志高升到省计划厅担任副厅长时,贾锲凌才是青山县委办公室主 任。后来,贾锲凌仕途一帆风顺,从青山县到同安县当副县长,副书记,然后是书记。同安地区撤地建市后,担任同安市委组织部部长。恰巧这时曲伟志担任省委组 织部部长。因为工作关系,俩人有了一些机会接触。贾锲凌作为下级,尽管对曲伟志十分尊重,十分殷勤,十二分的巴结,但曲伟志并不领情,表面上热情、客气, 骨子里透出的冷漠与蔑视却是遮掩不住的。

   有年过春节,贾锲凌带着王国强到省城专程给曲伟志拜年,带了十瓶茅台酒十条中华烟及其他一些贵重的营养补品。曲伟志看到这些东西后,马上板着面孔,官腔十 足的对他说:“锲凌啊,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怎么能这样做呢?再说这几千块钱的东西都送了我,你不吃饭啦?”贾锲凌忙解释道:“国强是你看着长大的。他这几 年做生意发了点财。我个人是没有这个经济能力的。无论怎样,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曲伟志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一定要带回去。不然我就交给纪 委,岂不是大家都不方便!你知道,我这人跟你不同,我儿子是个教师,几次嚷着什么要去做生意。我对他说,你敢去我就敢把你的腿打断!我的原则是当官绝不求 发财,求发财就绝不当官!”说完,起身客气地送客,搞得贾锲凌很狼狈。出门坐上车后浑身还在出汗。王国强发动汽车后嘘了口气说:“幸亏他当面拒绝,要不然 把东西真的交给纪委就惨了。”原来贾锲凌叫王国强在香烟里塞了十万元。一路上贾锲凌闭着眼睛,细细的品味着曲伟志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他发现什么或接到举报 信之类的东西了?回到家躺在床上后贾锲凌还在想这句话。越想越怕。尽管贾锲凌怕曲伟志,但并不恨他。这些年来,贾锲凌官运亨通一路升迁,当然与他的工作能 力及为人处世的高超手腕密不可分,但更重要的是整个同安都知道他跟曲伟志是万老书记的人,而万老经常为贾锲凌的工作问题、提拔任命问题给一些关键人物打招 呼,甚至写条子。当万老的威望渐渐消退,打招呼写条子不灵以后,恰巧曲伟志又步步高升。于是,贾锲凌就经常给领导、同僚及下属吹嘘曲厅长、曲部长、曲书记 和他在一起为万老工作时的逸闻趣事及现在跟曲伟志的亲密关系。而对此,曲伟志肯定知道一二,但他从不点破。就为此,贾锲凌反而在心里还很感激他。细细想起 来,他跟曲伟志在一起为万老工作时,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分歧和利益上的冲突,无非是彼此的性格不合而已。但他就是怕曲伟志的那种凛然正气! 

  东山煤矿是青山县的国有企业,原称叫“国营青山东山煤矿”。由于连年亏损,加上经常发生安全事故,青山县煤炭工业局就决定转让给个人经营,打了报告给县政 府。贾锲凌当时担任青山县委书记,接到县政府转来的报告后,就叫亲信对此事进行详细的调查,结论是:一,东山煤矿连年亏损的原因在于管理不善,矿领导多吃 多占,人浮于事。特别是经营无方,跟当地发电厂的关系搞不好,该电厂每月需要原煤接近十万吨,东山煤矿月产量将近两万吨,但电厂每月只收五千吨,大部分原 煤严重积压。二,东山煤矿始建于六十年代,绝大部分设施和设备均已老化,生产条件恶劣,故安全事故频频发生。要改变这一状况需投入一百五十万元的技改资 金。但县财政吃紧,别说一百五十万,就是十五万也拿不出。得到这一情况后,贾锲凌马上把县煤炭工业局的局长崔鸿志叫来,问他准备怎样转让?崔鸿志说东山煤 矿经评估价值四百八十万元,政府同意转让后还要经国资局批准,然后委托省拍卖公司在全省范围内拍卖。贾锲凌问有人买吗?崔鸿志说现在已经有九家民营企业和 五个私人老板来局里登记要求购买。这些企业和个人大部分是广东的,有的还要求先交定金或预付款。贾锲凌听了,对崔鸿志说,你们的报告县政府研究了,基本同 意。我也没异议。但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及转让价格多少的事是机密,暂时不要对外扩散。经过三个月的努力,贾锲凌终于叫王国强买下了东山煤矿。操作程序很简 单,基本上是“空手捉鸡”:王国强与煤炭局签订转让协议,转让价格为八十万,付款时间为自办理工商变更登记手续之日起两个月内。办理完工商变更登记手续 后,贾锲凌又指示王国强以东山煤矿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二百五十万,其中八十万付给煤炭局,一百五十万用作技改,二十万作流动资金。在此过程中,贾锲凌又通 过关系,让当地电厂全部收买东山煤矿生产的原煤。自投产之日起一年内,东山煤矿就全部还清了银行的贷款。第二年的纯利润高达四百余万,第三年的纯利润又增 加到六百万。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东山煤矿这座金山已经给贾锲凌赚到了两千多万。在贾锲凌和王国强日进斗金的时候,青山县有人向省里告状,状告县委县政府 以下两大罪状:一,暗箱操作、权钱交易,致使国有资产严重流失;二,严重违反国家劳动法,侵犯职工权利,致使原东山煤矿一千多职工衣食无着、流离失所。但 这些举报信最终都落到贾锲凌的手里。贾锲凌便叫王国强出面用钱去摆平,而他在暗处指挥。当他到同安市任市委组织部长时,这些风言风语才慢慢平息下来。到他 担任同安市委副书记时,无论从哪个渠道都听不到这些“谣言”了。当然,贾锲凌也重赏了两个有功之臣:县长罗毅升任县委书记,崔鸿志提拔为常务副县长。 www.gzsif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