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名花苦幽独”。小的时候，邻村有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海棠”。那时，我已经知道有种花叫海棠，但没有见过。后来，从有关资讯中知道，周恩来总理非常喜爱海棠花，西花厅院子栽植着海棠树。这时，我知道了海棠是树，海棠花是开在海棠树上的花。再后来，到农业厅工作，知道了海棠与苹果是近亲，海棠常用作苹果嫁接时的砧木。说句大实话，至此我还是没有见过海棠。也许见过了，因我不认得海棠，海棠也就不认得我。其实，熟视无睹，见面不相识的不止我一个。苏东坡是四川人，对海棠情有独钟。据说，当年贬谪黄州时，他居所不远处有一株海棠，当地无人识得，令他感慨万千，喟然命笔，题一长诗“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到，衔子飞来定鸿鹄。”作者在诗首注曰“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地，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西府海棠何所在？直到2008年，我对海棠才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当时，我在宝鸡担任市委常委。宝鸡启动了创建国家森林城市工作，需要确定市花与市树。经过民主参与推荐程序后，初步确定了海棠花为宝鸡市市花。在上会决定之前，负责此事的同志将海棠花的图片拿来让大家看，并介绍了海棠的相关知识。会后，我在行政中心广场见到海棠，由此我认得她，她也认得了我。就在这次会议上，我第一次听说“西府海棠”大名。在关中语境中，“西府”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青铜器之乡，民间工艺美术之乡。泛指咸阳以西，北至彬县、中含武功、兴平、礼泉，西至宝鸡三区九县，一般专指宝鸡一带。一开始，我想当然地以为，西府海棠是因宝鸡得名，西府海棠就是宝鸡海棠。将西府海棠确定为宝鸡市花，当是不二选择。后来才知道，这是想当然。在汉语言中的“西府”，除指咸阳以西的宝鸡一带外，还有两种指向，其一是五代时吴越王钱鏐以杭州为都城，称“西府”，越州是行都称“东府”；其二是晋朝时的军事机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西府”条：晋咸和四年(329年)侨立豫州于历阳,置军府于此，蔚为重镇。因在都府建康之西，故称西府，即今安徽和县也。这就出现了三个“西府”。西府海棠之“西府”究竟是指那个“西府”？

　　海棠家中“四姐妹”。海棠原产中国，主要在北方地区栽培，一般进行地栽，若是挖取古老树桩盆栽，通过艺术加工，可形成苍老古雅的桩景珍品。海棠果具有生津止渴、健脾开胃等营养价值。明代《群芳谱》将海棠分为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西府海棠坐“头牌”，又名小果海棠。原产中国陕西、山西、河北等地。落叶乔木，伞形总状花序，花梗细，其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淡绯，花形较大，4-7朵成簇向上，梨果球形，黄色或红色。西府海棠不论孤植、列植、丛植均甚美观，最宜水滨或庭院一隅，北京故宫御花园和颐和园的西府海棠久负盛名。垂丝海棠与西府海棠一样，拥有海棠属植物“纯正血统”，因花梗细长下垂而得名。垂丝海棠多产于江南及西南各省，以云南最盛，《滇中》载“云南的垂丝海棠高数丈，花色鲜媚异常，为人间尤物”。在上海的公园内，多是垂丝海棠，也颇负盛名。宋代杨万里“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懒无气力仍春醉，睡起精神欲晓妆。举似老夫新句子，看渠桃杏敢承当”。形容妖艳的垂丝海棠鲜红的花瓣把蓝天、天界都搅红了，闪烁着紫色的花萼如紫袍，柔软下垂的红色花朵如喝了酒的少妇，玉肌泛红，娇弱乏力。其姿色、妖态更胜桃、李。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似乎不那么“正宗”，她们并非蔷薇科海棠属植物，而是蔷薇科木瓜属植物。木瓜海棠分布区域较广，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花梗粗短，梨果，果实大，长椭圆形。贴梗海棠，因花梗短粗或近无梗而得名。落叶灌木，高1-2米。产于华北南部、西北东部和华中地区，全国各地均有栽培。贴梗海棠花期3-5月，花朵三五成簇，花粉红、朱红或白色，先于叶或与叶同时开放，可谓“占春颜色最风流”。果实叫皱皮木瓜，也有“铁脚梨”之称，作药材使用时简称木瓜，是我国特有的珍稀水果之一，药用和食用价值很高。贴梗海棠是良好的观花观果树木，适于庭院角隅、草坪边缘、树丛周围、池畔溪旁丛植，也可密植成花篱，制作树桩盆景。

　　“染尽胭脂画不成”。海棠花花姿潇洒，繁花似锦。自出道以来，海棠就一直是雅俗共赏的名花。中国栽植海棠的历史约2000余年。唐代以前，海棠并不出名，人们将其称之甘棠、赤棠、杜梨、彤棠、棠梨等。大约在南北朝时期，海棠价值出现了一次大提升。但海棠一词被规范使用，大概还是从唐朝开始。唐代贾耽的《花谱》将海棠称之为“花中神仙”，至宋朝时，海棠已经被评为“名花十友”，“名花十二师”。专著有《海棠记》、《海棠谱》等。后世又有“花贵妃”、“花尊贵”之称。海棠与牡丹、梅花、兰花合称“春花四绝”。四川盛产海棠，巴蜀人最早将海棠野生转家养，故海棠又称之“蜀客”、“蜀花”，古时也称之“天下奇绝”。薛能夸张到“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沈立的诗也有味道“岷蜀地千里，海棠花独妍”。陆游的名句：“成都二月海棠开，锦绣裹城迷巷陌”。在唐代皇家园林中，海棠常与玉兰、牡丹、桂花配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古典园林中将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竹、芭蕉、梅花配植在一起，成为庭园名花八品。另外，海棠花又称断肠花，思乡草。有象征游子思乡，表达离愁别绪的意思。又因为其妩媚动人，雨后清香犹存，花艳难以描绘，又来比喻美人。在花坛老将面前，海棠的资历较浅，但其“人气指数”不低。陆游用“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来形容海棠艳美高雅。用“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来描绘鲜艳的红花绿叶，花朵繁茂与朝日争辉的形象。宋代理学家朱熹的老师刘子翚[huī] 有“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海棠似娴静淑女，集梅、柳优点于一身。难怪唐明皇将杨贵妃比海棠了。据《杨太真外传》记载：唐明皇偏宠杨贵妃而冷落六宫粉黛。一日，游览沉香亭，奇花异葩，姹紫嫣红，令人心旷神怡，便召太真妃。贵妃见皇上有召，急匆匆赶来，醉颜残妆，鬓乱钗横，发垂如瀑，如雨后海棠，出水芙蓉，楚楚动人，如胶似漆。明皇笑日：“海棠春睡，尚未醒乎？”这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

　　“海棠妙处有谁知？”海棠最动人的时刻就在含苞待放之时，当花蕾刚着雨露而又欲开时，分外滋润，分外明丽，美如处女含羞的红晕，初醒刚起的佳人，娇腮生辉，娇笑妩媚，令人神魂颠倒。惹得唐代诗人郑谷为之销魂：“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南宋刘克庄：“海棠妙处有谁知？今在胭脂乍染时”。宋代女诗人朱淑真《海棠》诗：“胭脂为脸玉为肌，未赴春风二月期。曾比温泉妃子睡，不吟西蜀杜陵诗。”在本文开始提到，苏东坡曾在立新法中与王安石不快，被罢官贬谪黄州。一开始，心中不爽，写作长诗以抒情。遭贬谪的四年里，与海棠对酌于月下，赋诗吟词。这时“温水煮青蛙”效应发挥作用，等到《海棠》七绝时，已自号东坡居士，躬耕于东坡之间，对海棠花也不再叹惋，而近乎于痴语：“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成为赞美海棠的千古绝唱。后世有人说东坡平生一恨事，即“海棠无香”。其实，与海棠之艳洁相比，香气已不重要。据说，当年咸丰皇帝被慈禧美丽所迷，初见之时，便情不自禁：“海棠妙处有谁知？今抱兰儿是佳时。试问玉环堪比否？玉环犹自觉离枝”。无论是兰贵人还是杨贵妃，似乎都得与海棠比美。可见，海棠的美人地位至高无上，动摇不得。

　　“一树梨花压海棠”。野史记载，苏东坡的好友张先在80岁时迎娶了18岁小妾，并赋诗一首宣示兴奋之情：“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苏东坡知道此事后以海棠为题，游戏调侃张先：“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一个“压”字将所欲言之意全然灌入其中。清刘廷玑在《在园杂志》记有一趣闻：有一年他到淮北巡视，“过宿迁民家”，见“茅舍土阶，花木参差，径颇幽僻”，尤其发现“小园梨花最盛，纷纭如雪，其下海棠一株，红艳绝伦。”此情此景，引发奇想，催生绝句：“二八佳人七九郎，萧萧白发伴红妆。扶鸠笑入鸳帏里，一树梨花压海棠”。后来，“一树梨花压海棠”成为老夫少妻戏说，也即“老牛吃嫩草”的委婉说法。这些都是文人的附会游戏，信也罢不信也罢。需要指出，因“海棠四品”的姿色各有千秋，在欣赏时要看准对象。尤其在欣赏古诗词时，应当搞清楚具体所指是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还是贴梗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