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中国知识人格的发端


魏晋风度——中国知识人格的发端

汉唐之下,蜀中大治,人口剧增。西汉武帝北方用兵,将川江流域以开采盐铁治理成人口聚集之地。其后李冰治蜀,沃野千里,川西大富惠及川南与川中。东汉诸葛孔明大治川南,遂使倚仗黔北的蛮荒之地奉行农耕桑织,川江流域渐见城镇林立。

唐朝对四川物产丰厚及蜀地安稳是格外的倚重,贞观之年至武皇的数十年间,蜀地民生获格外的恩泽而富庶万家,加上唐代佛盛之风由此吹遍蜀中,蜀中又获开化与笃信之香火。

至唐末天下又乱,蜀中却在后蜀的治理下继续演绎繁荣,截止后蜀末代皇帝孟昶时,蜀中富裕已恍若天堂。孟昶并非昏庸之辈,他著有《官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并由黄庭坚手书。他还设匦函举报贪赎,纳谏用贤,致使北宋前的后蜀国居然富得流油。后蜀被北宋所灭后,仅后蜀宫中金银财宝居然水陆并进运了十多年。官富,民富则米贱至中原的六成,城镇似锦绣。以至于灭后蜀的原因,赵匡胤说得明白:欲图天下,必先灭蜀,取其财帛,天下方可图之。

由此可见,汉唐四川的历史就是一部走向富裕遂成中原用来统一全国的制胜法宝之地,其实这一历史逻辑在战国末年自张仪开启以来就被历代所屡试不爽。

难得魏晋风雅吹透俗障,名士无讳扬长而去……

1940年,宗白华在《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中有如下屡被后世文人称引之论述:“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他对魏晋风度有两点极重要发现: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中国美学竟是出发于‘人物品藻’之美学”。

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概括了三点:一是魏晋文章清峻、通脱、华丽、壮大;二是以“正始名士”何晏为祖师的服药之风;三是以“竹林名士”为代表的饮酒之风。44年,哲学家冯友兰将“魏晋风度”张大为“魏晋风流”。“是名士,必风流。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假名士只求常得无事,只能痛饮酒,熟读《离骚》。他的风流也只是假风流。嵇康阮籍等真名士的真风流不是若此简单。真名士必备四条件:曰玄心、洞见、曰妙赏、曰深情。人格美是‘魏晋风度’的精神内涵”。

能成千古盛名之雅士必大雅大癖。魏晋之风气被学界分疏为十二个面向:美容之风;品鉴之风;服药之风;饮酒之风;清谈之风;任诞之风;隐逸之风;艺术之风;嘲戏之风;清议之风;雅量之风;豪奢之风。其中,除服药与豪奢之风外,其它十种风气皆有正面阐释之价值。名士刘伶尝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衩衣,诸君何为入我衩中!”《任诞》六。此论意象看似滑稽,实则彰显“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大我和超我。这一刻的刘伶,不仅是位特立独行的“行为艺术家”,更是一个经天纬地精神往来的大哲人!

阮咸把喝酒这等俗事当成了狂欢与图腾,“人猪共饮,死便埋我,无我便乐”。庄子能“齐生死”,阮咸就能“齐万物”无疑是一脉精神投影。魏晋风度翩翩超越人生价值常态实是人性挣脱与人格独立的先声。它的癫狂实乃塑造知识分子风骨与独立人格反躬自我之精神关怀。

南北朝的时候,南朝宋的光禄大夫颜延之和尚书令何尚之关系很好,俩人经常开玩笑,生冷不忌。一次,颜延之说何尚之长得像猴,何尚之反而说颜延之像猴,俩人争吵不休,有一个路人经过,于是,颜延之问路人请他说他们到底谁更像猴。路人仔细看了一下,说何尚之像猴,颜延之大笑,说如何?我说的不错吧。这时,路人话锋一转,接着指着颜延之说:他像猴,可你却是猴!这下三人同时大笑。其实,中国知识人格千年未改的最大心愿就是宁愿倒回去做只猴子,也不愿继续蹲在猪圈里冒名顶替地谎称正在做人。

不能认为魏晋玄学的莫名药罐子里就只装了一堆皱皱巴巴的疯子,其实他们身上的魏晋式怪癖与荒诞个性正是大可令人尊敬的,严谨的知识人格与道德修养。更不能将中国整个知识分子的源流与精神境界全都当做自魏晋以来的一堆提不起来的药渣,魏晋风度遗传给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基因就是叛逆现实的批判人格。倘若没有疯癫,何来的顿悟?没有莫大的荒诞,何来大彻大悟?没有知识人格对中国根深叶茂的惯性生态的没鼻子没眼的肆意涂鸦,中国社会就不能突破麻木不仁的窠臼。

其实,中国社会就需要它的先知先觉者去牺牲个人与常态生存并以突兀的方式试图撬开成片的猪头,不然,谁也不能确保中国社会能在每一个早晨及时地醒过来。因为中国知识分子就是生长在一堆早已习惯于通宵达旦,彻夜畅饮而不知见好就收的纵欲无度的昏头昏脑的市井顽童之中,这个不知生死的环境怎么可能就听见了几个疯子站在墙角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就自己走进了寺院里去慈悲为怀了呢?中国社会历来太需要沉湎于酒色的麻醉,正像需要几个魏晋疯子站在民族屋脊的顶上去装点一下我们仍有文化、洞见与觉醒的门面那样。正因为除了魏晋,全是昏噩,我们才会端起一脸愚蠢的嘲笑去糟蹋祖辈唯一的一次真情与高妙。

魏晋风度飘逸的年代乃中国文人的精神轴心时代,没有从魏晋直抵明代江南的传承与文脉的一以贯之的流淌,近现代中华帝国的跌落,怎么会孕育出那样一代异彩缤纷的大知识分子呢?吴芳吉、张采芹、邓少琴、吴宓等人皆书墨浓郁,成就斐然。说来也奇的是,陈独秀虽说是远道而来,但却也是这般的飘逸独秀。估计安庆也是长江人文浸润很透彻之地,不然,仲甫先生的道德文章与傲骨脊梁怎么会也掩埋在了石墙院下?还有国民政府的名流大员也都文绉绉的,颇有江南首府的明故都之风雅,这可真是,江南是个好地方!

可惜,我们今天已难看到中国的知识人群还有这样的心情去光顾魏晋精神。当然,这不能全怪当今的知识分子,因为今天的世界已经逼使人们去尽干一些自己完全不情愿的事情,每一个人全都是为了不被沦落为不堪命运的牺牲品而拼尽全力,那还顾得上去念叨什么魏晋风度咯。

 

老夏

2012.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