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信说大学毕业之后只想过平淡的日子,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些就够了,不想有什么社会责任担当,也不想改造社会,这些事情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奢望的。但是,我悲观地告诉你,在中国,要实现这些愿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所说的“平淡的日子、温馨的家庭与体面的工作”,在中国已经足够奢望了。倒是社会责任担当不是什么奢望的事情。这些只不过是你作为中国农村出来的孩子的自然感受而已。尤其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同样作为农村的孩子的我,对此是最有切身体会的。我为现在的生活奋斗了四十年,也还没有达到你所提出的那样的标准。
有谁一生出来,就想到要社会责任担当,想改造社会?其实,许多人最先只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与感受,然后才会有升华到社会层面的思考。你说我有社会责任担当这是不错的,但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最开始的想法与你完全一样,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只想有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凭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与家人,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对农村的孩子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当年我们这个年纪大学毕业的时候,还包分配,虽然也是走后门之风盛行,但是毕竟政府在管着,有一个饭碗。但是,现在大学毕业意味着什么呢?除了极少数幸运者能够进入体制当上公务员或成为事业单位的一员之外,绝大多数要在社会上自己找饭吃。以广州为例,目前一个大学毕业生毕业后找到的工作只有2000多元,这还算是幸运的。这点钱在目前广州的消费意味着什么?一个三十平米的窝居的租金要1000元,吃饭、交通、电话与日常生活用品要花去1000元,这期间绝对不能够生病,不能够有其他应酬。这样的生活能否有翻身之日?个别能力强,运气好的可能有,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能够这样按照日常惯性生存下去。中国人的工资水平为什么这样低?你只要知道中国的财富绝大数被政府权力所垄断,就清楚了。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的大学生毕业之后80%以上要选择考公务员的原因。因为,体制外的资源已经十分稀罕了,是80%的劳动力,在争夺那20%的社会资源,而且这20%资源还在不断缩水之中。目前,被垄断的资源很少能够流向体制之外,走向市场。各行各业的所谓项目,其实就是体制内的资源垄断。一个项目就可以造就一个亿万富翁,这需要多少劳动力,多少辛苦的血汗?农村的孩子面对这些,你根本就没有机会。低工资待遇,低生活水平,那是自然而然的。
当然,也有年轻人过得比较滋润的。但是,那大多数是个什么情况呢?大学毕业之后五年内买房子的,基本上是官二代、富二代,平民子弟如果有,也主要是靠父母、爷爷奶奶的积蓄,如果结婚,可能是双方的父母、爷爷奶奶共同集资的结果,是作蚁族来生存的。这种情况在中国可以说是非常普遍的。我有一个朋友,近四十年的打拼总算有点积蓄,夫妻工作收入也很不错,但是,这次孩子结婚,仅买房就花了二百多万,把家底彻底抄了一个底朝天。还欠银行五十多万。这五十多万让孩子的工资按揭还贷。一个月就要扣四千多元。还好孩子在日资企业工作,一个月收入有八千元左右。勉强能够应付下来。这种情况在中国算是非常好的,因为朋友三代都是广州本地人,而且来自高干与高知家庭。换了其他农村的孩子根本无法想像。
因为房价一直奇高,远远偏离了正常的经济轨道,不出意外,你们这一代人奋斗一辈子都无法买到一个七十平米二房一厅的小居室。还谈得上什么平淡的生活与体面的工作?知道平淡的生活与体面的工作在中国有多难吗?那些被强行拆迁之后流离失所的中国人,在这里只好暂时不去考虑了。你们这一代人算是被毁了。一是没有多少奋斗的空间,二是也没有多少奋斗的动力,在目前状况下,要想做梦是不容易的。官二代、富二代不需要什么奋斗,平民子弟奋斗了也不会有什么用。中国目前的前景也不看好。美国国务卿曾说,中国在未来的二十年会变得非常贫穷,原因有几个,一是中国的高官子弟几乎人人有美国的绿卡,随时可以去美国定居,对于中国人的生活责任与担当是谈不上的。二是,随着这些绿卡的出现,中国的财富的近半数已经转移到了美国。三是因为绿卡的吸血功能的存在,财富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欧美国家转移。四是中国人缺乏信仰,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做事没有底线。这是非常可怕的。中国的权贵目前一边大唱爱国主义,一边把国民财富通过垄断掠夺性占有之后转移欧美国家。留在中国的平民子弟只有卖苦力,拿低薪,过苦日子,何谈体面的工作与平淡的日子?
我当然不是说生活在当下的中国就完全没有希望,而说要对自己面临的困境要有心理准备。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命运与社会的发展联系起来,他才不会被当下的社会所迷惑,才能够经得住风浪。对于自己个人的命运如果缺乏相应的社会认识,你就会迷茫,就会怨天尤人,然后迷信算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样的时代是这样被安排的。一个人如果不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够自主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何谈体面与尊严呢?我这样说,不是说你们这一代人生不逢时,而说是,你想回避社会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能够过上平淡而体面的生活,还需要什么社会责任担当呢?中国目前的社会责任担当就是要反思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出了问题,一切都会有问题。儒文化以升官发财为宗旨,极力维护权力之下的等级秩序,幸福的标准来自世俗功利的比拼,这正是中国人陷入你死我活的人际竞争的灾难的原因。中国人千古以来就以迫害自己的同胞而着名,死在“大跃进”饥荒的中国人与死在“文革”中的中国人其实都远超过了八年抗战中死难的中国人数。中国的人际关系特别复杂而险恶,做人特别难。把个社会搞成了人与人是狼的关系,互不信任,而且尔虞我诈。即使到了海外,残害自己同胞的竟然大多也是中国人。用欺骗、抢劫、掠夺、强奸卖淫甚至活埋的方式敲诈自己的同胞。这种事情全世界只有中国人做得出来。不要以为是现在的中国人出了问题,根子却是中国人的文化价值观上。中国人在这种儒文化教育下变得狭隘、自私、残酷、贪婪、愚昧。翻开中国的历史这种血腥的东西到处都是,而且还享受着丰功伟绩的名誉。佛教主张慈悲之心,基督教主张爱人如己。唯有儒文化里的教人去杀人与自杀,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其实就是“杀他人之身以成仁,舍他人之身以取义”,中国的圣人自己都活得好好的,一个比一个长寿,却动辄号召别人去为他的仁义去死。而且这种死还不能够死绝,因为死绝了,圣人就再无人可号召去顶死。因此,中国圣人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你如果没有留下继续供他们的奴役的后代,死也会感觉不能够瞑目。因此,中国人虽然多灾多难,世代奴役,竟然也能够延续这数千年。中国历史悠久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西方的圣人却是牺牲自己,成全人类。无论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还是后来的耶稣基督,都不是世俗的荣华富贵的享受者,而是为人类福祉的牺牲者。作为中国人,知道这一点很重要,知道了这一点就知道中国如果要获得幸福而有尊严的幸福生活,就一定要从儒文化中摆脱出来。目前中国人的使命之一就是要在中国“振兴百家,独贬儒术”,因为,中国有二千多年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历史。在中国,多引进外来文化,特别是佛教文化、基督教文化与现代科学文明,使中国变成一个文化多元,价值多元,并且可以自由选择的社会。一个人成功、幸福与尊严的标准不能够让儒文化一家说了算。
在中国想过平淡的日子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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