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正同时遭受着主权债务,银行以及货币危机的侵袭。严重的经济困局和政治压力正考验着公民、主权国家和类似欧洲央行这类超国家机构之间的关系。更有各种声音甚嚣尘上,既有要求放弃国家财政主权的,又有号召大幅重组在财务上极端脆弱的银行系统,还有人要求希腊或者其他可能陷入困境的欧元区国家退出欧元(或者临时建立一个双重货币联盟)。
德国反对推出欧元债券、扩大欧元区援助基金及建立完整经济治理体系。德国人担心这样的措施会导致国内借贷成本上扬,并造成流向穷国的直接或间接财政转移。此外,对纾缓过度负债国恢复公共财政秩序压力的道德风险,他们也发出了警告。他们还抬出建立模拟“财政联盟”的条例和程序。最后,将欧洲统一起来共同前进,以便将过度负债国的无可避免的主权侵犯合理化,最终也可能会让德国的主权受到侵犯。
另一方面,拒绝接受日渐一致的观点——财政联盟是解决债务危机的关键——将使欧元区和德国面临重大风险。坚持不彻底的折中政策,将让市场变得更不耐烦,也会激起日益虎视眈眈的投机袭击,不光疲软的外围国家要遭殃,核心的AAA评级国家如法国,最终还有德国也是目标——它们的银行都持有大量的外围国家债务。
其实,银行情况恶化正成为欧元区复苏和稳定的主要威胁。此外,一旦发生主权违约,援助银行的成本可能会远高于发行欧元债券,或建立合理的转移支付机制。投资者需要获得保证:偿债费用(debt-service costs)受到控制;债务规模和赤字上限被严密监控,以便把违约风险减到最小,并加强银行为可持续增长奠定基础的能力。
实际上,当前浮现的欧元区可持续性的系统性风险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系统性风险造成了对过度负债国偿债能力的质疑,这意味着这些国家整合财政并推进改革的努力并不会让财政状况有所改善,而财政状况的改善是克服危机、促进复苏的关键。结果,财政整合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从而导致新一轮投机袭击。
此外,从更广泛的角度看,欧洲南部外围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动荡将造成地缘政治风险。欧元区内部出现大规模与违约相关的危机,会加剧这一风险。违约相关的危机可能无法被控制,而且会造成类似雷曼兄弟的连锁反应,危害整个欧元区。
欧元区的困境及所提出解决方案的好处和坏处,可以无止境地争论下去。比如,你可以说,欧元债券能让欧元区成员国把财政实力拧成一股绳;同时,若能增强欧元作为储备货币的吸引力,就能降低借贷成本,使AAA级国家不至于背上过重负担。法律问题也可以在短期内得到解决,办法是把欧元债券设计成包括信用担保、偿还优先顺序、并规定特定的税收来源为担保。
与此同时,限制道德风险的方案将把欧元债券规模限制在GDP的60%内——即欧元区目前为成员国设定的公债上限。一个更重要的约束是为在财政上挥霍无度的成员国设立更为严格的纪律机制,作为进一步强化的制度框架的一部分。
政治问题——不管如何解决——应该与欧洲银行的脆弱性问题相权衡。如今,德国银行是主要发达经济体中杠杆率最高的。在危机之初,希腊、葡萄牙、爱尔兰、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所有公共部门和私人企业的贷款,有近三分之一是德国银行借出的。只要欧元区的系统性风险得不到解决,就有可能出现主权违约的情况,这将导致援助银行的计划不断扩大,造成不可接受的代价。果真如此的话,银行业危机的全面爆发可能在欧元区,甚至全世界造成经济萧条。
从短期看,要控制可能出现的主权违约所造成的成本,泛欧洲的银行资本重整是关键。然而,解决欧元区深层次缺陷的工作不可以无限期推迟。身处如此不确定的环境,过度负债国的财政整合大致上仍在有序进行已是一种成就,但欧洲央行继续实行债券购买和流动性支持只是权宜之计。
僵局是无可避免的,因此拖延时间不能解决问题。相比之下,欧元债券、健全的债务机制、强化欧洲央行权力让它扮演最后贷款人角色、及有力的经济治理多管齐下,却可以发挥作用。从长期看,在资本、生产和劳动力市场上的彻底改革也是必要的,并辅之以在欧洲层面上的更积极、更一致的投资战略,以提振竞争力和恢复增长。
欧洲竞争力并不止全球这个层面。欧元区内部存在巨大的差异,核心国和外围国之间的结构性贸易失衡就是明证,这也是此次债务危机的核心。决定欧元区凝聚力和未来增长的关键因素,是通过补贴和贷款建立一个框架,以便让投资资本流向穷国,缩减竞争力上的差距。
不管欧洲最后能否克服、以什么样的方式克服这一自二战以来最严峻的挑战,本轮债务危机都昭示着欧洲国家无论是在经济竞争力还是政治领导力上,都呈现着加速坠落的趋势。将今日的欧洲之困简单归咎于欧元是肤浅的,也是对二战后一直苦苦致力于欧洲联合的那些伟大的政治家的不公。如果没有欧元、没有欧洲的联合,尽管以德国为代表的另一部分欧洲国家确实可以独善其身,但欧洲作为一个整体的板块,在世界政治的权力版图上,只会更加虚弱而不是更加强大。欧元的困境绝不是欧洲联合的结果,而是欧洲一体化特别是政治一体化难以深入的必然宿命。强大的货币需要强大的政治领导力,当欧盟拥有足够的中央权力来推行统一的财政、外交、社会等各项政策时,欧盟必定将成为国际舞台上的新宠而不是如今“落寞的贵族”。
阻止欧洲坠落的最根本办法只能是加速一体化,而不是反之。欧盟必须在制度上进行更加精巧的设计,以避免广泛存在的“搭便车”现象、成员国的政策混乱以及无休止的争吵。如果这场危机能够再度激发欧洲精英们的政治智慧,在进一步的超国家化道路上迈出关键一步,将是整个人类的政治财富。它将启迪后人,正如人与人之间可以通过建立国家来避免丛林状态,国家与国家之间同样可以通过建立超国家机构来实现永久和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希望看到欧洲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