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笔记《想得很美》——我十五年的精神纠结


     昨天我从中国青年出版社取回了我新著的样书《想得很美——乌托邦的细节设计》。这是一本断断续续写了十五年的书,长期以来以“乌托邦笔记”作为文档的标题,在我的电脑中点滴增长着,并非专业和职业之作,与稻梁之谋没有什么关系,它反映的是我情感结构与知识结构之间的某种纠结。而这种对乌托邦的纠结在当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中可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其中所谓的情感结构就是:我们这一代从小受的教育,使我们一直保持着对于一个理想的完美社会的内心期待。这个社会,我们小的时候,叫作共产主义。现在很少人提了。

     其中所谓的知识结构就是:大学以来,几十年间的阅读,已经使自己深深地认同自由主义的思想、批判的思想、市场经济的思想。或者说,这样的思想在中国知识界的传播强势和在中国社会生活中的影响,逐渐造就了我的知识结构。而这样的思想,对于乌托邦的整体主义和激进倾向,不能不是怀疑的、批判的。

     正是前面那种情感结构使我流连于乌托邦著作,不忍弃绝;正是后面那种知识结构,使我在阅读中自觉产生内心怀疑和质辩,难以全面接受。

    所以,我说这本书是一种精神纠结。书出了,呈现的是一个关于乌托邦的知识结构,即关于乌托邦的知识和对乌托邦批判的知识;也是一种情感结构:我们为什么需要乌托邦?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就印在书的扉页上,是我从俄国宗教思想家别尔嘉耶夫的《精神王国与恺撒王国》一书中抄出来的:

     “乌托邦是人的本性所深刻固有的,甚至是没有不行的。被周围世界的恶所伤害的人,有着想象、倡导社会生活的一种完善的和谐的制度的需要。”

     如果只看这句话,看不出别尔嘉耶夫是反对乌托邦的。但是,这句话即使不是表达了乌托邦的正当性,也是表达了人们乌托邦情结的正当性。

     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彭明榜很敏锐地在书内的引文中发现了这句话,把它提到扉页中,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可能会触动当代读者的情感神经,因为当代中国社会,一个远比以前富裕的,也远比以前发展了的社会,也比以往有着更为强烈的,对于公正和“完善的和谐的制度”的渴望。

     其实我倒是没想这么多,至少这不是我写这本书的动力。

     乌托邦不能承诺这些东西。曾经承诺过这些东西的乌托邦,后来证明也都是空的。但是,人对更好的制度、更好的社会、更好的生活的期待,仍然不能不有一点乌托邦的动力。在这个意义上,乌托邦等于“价值”这种东西,即与“事实”相对立,并且度图改变和曾经改变了“事实”的东西,它就是那些推动人类进步的“念想”。

    “想得很美”这个书名,是我的责任编辑彭明榜从我的朋友晋永权看了这本书稿的一句评价中“化”出来的。晋永权说的是:“呵呵,想得倒美”。

    “想得倒美”体现了一种轻松的心态,是我们当代面对先哲对理想社会的精心设计时,一种虽是正面的,却已失去敬畏之感的评价,因为,那些精心的设计说到底都是“空想”,正如人们把他们称为空想社会主义者一样。而“想得很美”则评价的态度更为积极一些。

    而本副标题《乌托邦的细节设计》,则是在进入出版流程时我提出的,一方面是因为它反映了本书的关注点。这是乌托邦著作中那些生动的因素,也是思想史的博士论文不会去触及的,它反映本书作为学术性通俗读物的性质。另一方面是因为:在我看来,即使乌托邦的整体主义(包括其中的集权、强制和计划经济)不可接受,而其中的细节设计仍然是有价值的。就如我在书中《从“时间货币”到道德银行》一节中所写的:“一些曾经是‘空想’的思想资源,往往会在它们被忘得干净的时候被人们当作新的思想重新提起”。

     人类认真的、艰苦的思想求索,即使是“空想”,也不会完全是“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