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道德主义盛行的国度，自古以来就是道德凭借着上位者的支持而不断地泛滥开来，侵蚀社会公共管理系统乃至私人生活的“领地”。许多需要由社会制度和法律来规范的东西，也纷纷戴上了“道德”的帽子，对民众和组织成员的日常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做一件事情，你不知道是应该按照道德来做，还是按照法律来做；本来应该是法律管的事情，却往往被诉诸道德。

　　近日，南通市发布的“南通市公务员思想道德和社会诚信行为规范”引起了诸多网民的热议。其中的一些关键条目更让许多人拿来认真咀嚼，引出不少“言外之意”。

　　依我看，“南通市公务员思想道德和社会诚信行为规范”（以下简称“规范”）中的大部分内容，其实与道德无关，更多的是外部社会法律问题或者内部的制度建设问题。比如，法律要管的，包括第五条第二款“在重大政治是非问题上立场动摇，参与社会非法组织或参与非法活动”，第三款“印制、张贴或传播非法宣传用品，影响社会安定”，第十三条各款，第十七条之三、六、七、八、九等款，第十九条第一款等等。当一个公务员犯了这些事儿时，警察就应该给抓走了，不用你再斟酌给他扣几分，和道德基本上扯不上关系的。再如，公共管理组织内部制度要管理的就更多了。第九、十、十一、十二、十五、十八各条全是管理的问题，而不是道德的问题。比如，第十五条要求“严格遵守机关各项工作制度，恪尽职守，爱岗敬业，勤奋工作。不得有下列行为：无故迟到、早退；无故旷工；工作时间擅离职守，办私事，从事与工作无关的其他活动；工作消极，办事拖沓，不能及时完成任务；上班时间网上玩游戏、炒股、聊天”。这些问题，更是管理的基本问题，要想仅仅作为职业道德来规范大家，难度极大。

　　在上述外，“规范”内容所剩无几。而这“无几”中的好多内容又是含糊不清的。比如，第八条说的“加强业务知识学习，不断改进工作方法，提高工作效率，提升服务质量和服务水平”基本是我们日常最常见的没用的废话；第十四条的“勤俭节约，艰苦奋斗，淡泊名利”之类还算靠谱，但基本也算老生常谈，看了也不知道怎么做，而且最可怕的是，往往是做了也白做。至于“黄色制品”、不准“不见义勇为”等等，更为诸多网民所诟病。

　　当然，由于法律与道德的关系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存在着许多争议和纠缠不清的关系，或许有人认为上述我归入法律和制度层面的内容也属于道德约束的内容：我们不是不知道这些，也不是不用法律和制度来管，而是希望在外部约束之前，先让大家自我约束。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错，我“围观”的目的，也主要不是想在何为法律、何为道德上给出一个答案，原因很简单，能力不够。而其中令我困惑或许也是令大家困惑的问题就是：怎样的道德是应该禁止的？怎样的道德是可以鼓励的？怎样的道德是不偏不倚的？等等。

　　简单地说，道德分为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高尚、正当、不及、卑鄙与恶。在实践中，社会应该如何对待着四个层面的道德呢？

　　（1）对待“卑鄙与恶”，自然需要社会系统的外部强制，也就是亚当·斯密说的“正义的美德”——“还有一种美德，对它的尊奉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意愿，它可以用压力强迫人们遵守，谁违背它就会遭到惩罚，这种美德就是正义，违背了它就是一种伤害。”

　　（2）“不及”可能类似于我们日常的“有点儿缺德”这样的说法，“不及”介于“卑鄙与恶”和“正当”之间，大部分情况下可能无法以法度来约束，而需要借助舆论的力量。

　　（3）所谓“正当”，指一个人没有违背社会的基本道德原则，但同时也并没有表现出高尚性的一面。应该说，这是我们社会所要追求的大部分人的日常状态。但是可惜的是，民众却往往在“卑鄙与恶”得不到来自法度层面有效遏制的同时，被要求“见义勇为”。我不知道，在公共管理缺失或不作为的情况下，要求民众以身犯险、见义勇为，是不是另外一种“恶”？

　　（4）高尚，自然是大多数人希望得到的美誉。哪怕是一个最不高尚的人甚至一个恶棍，也不愿意别人说他不高尚，甚至还愿意“制造”哪怕是虚假的高尚。同时，人人都很高尚，也是每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极希望看到的。高尚，就是斯密所说的“仁慈的美德”——“仁慈作为一种美德，是不受约束的，仅仅缺乏仁慈并不会受到惩罚，因为这并不会导致真正确实的罪恶；但它可能引起人们的失望，并由此激起人们的厌恶和反对。”在这一方面，我们在实践中最大的困扰就是，人们往往“被迫使”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而吊诡的是，这种“被迫使”往往来自另外一个或一群人的私利而不是公德。这种“另外的人”包括上位者，更包括“芸芸众生”。

　　平心而论，一个意欲通过某种方式对公共管理者加以约束的地方政府，总比那些不作为甚至胡作为的要好。从这一点出发，尽管“规范”遭到了诸多质疑，但这一行为本身仍是值得褒奖的。问题的关键在于，“规范”给出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混乱的道德概念”，除了法度管的和无法管的内容之外，似乎没有让我们看到更多的、可以实践的“道德”。同时，在道德的评价上更显无厘头：“公务员凡有违反上述禁止性规定的，年度考核时有一例扣2分。”如果行贿受贿和跑官要官扣两分，不见义勇为者也扣两分，恐怕也窦娥也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