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三题


苍鹰三题

 

站立之鹰(一)

 

    两只苍鹰站立着,像思索着的纪念碑。

    山上不长一棵草,连芨芨草也没有。山上没有一朵花,连般太阳烤成黑色的鸡冠花也没有。

    这里没有野兽,也没有甲虫和蚂蚁。满目只是漠漠黄沙。啊,火焰山,是你被生命所遗忘,还是你遗忘了生命?

    然而,鹰就在这里站立着。坚爪就像钢铁镶嵌在岩顶上。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歇脚?也许是为了烧焦自己,完成一次寓永恒于瞬间的死亡和更换生命的涅槃;也许是为了实现自己,准备向着光洁的穹庐展开更远大的飞翔;也许为了干净与清白,为了远离被觅食的鸡搅混的烂泥和天葬中的那群争夺尸首的枭雄;也许为了安宁,这里虽然热浪翻滚,但没有浮嚣与聒噪;也许什么也不为,只因为茫茫天宇下根本就没有路投有落脚的地方。只有赤条条的火焰山,愿意接受他的漂泊。

    他在这里已经站立很久了。我怕凝固的火焰会烧毁他的双脚与双翅,便默默呼唤他快点起飞。但他还是站立着,站立在尚未死寂的地火中。我继续期待着,渴望见到惊心动魂的一刹那,在没有生命的山峰上,有一强大的生命羽翼,打破时间与空间的死牢,在云端上作着强健的、自由的翔舞。那一定是一幅无比雄伟的画,一定是一次魔幻似的壮观。

    然而,我挥别火焰山时,他还是站立着。他的云端翔舞和奇幻壮观不知道想献给谁?大约只献给蓝天。我真羡慕蓝天,真羡慕蓝天那永久开放着的眼睛和伟大的、无所不包的怀抱。

 

站立之鹰(二)

 

    头顶是喷射的太阳,脚下是滚烫的山尖,他就置身于两股火焰之间。   

    地火已吞食所有生命,连生命影子也被扫荡。最后一声狼嗥,在很久以前就消失在群山的记忆里。此刻,唯一的影子,就是他的粗糙而单调的影子。

    他站立着,并不抬头看看赤裸的火焰,也不低头看看被沙石包裹着的火焰。他已习惯了,习惯于站立在干旱、荒凉与炎热之中。站立着就是凯旋。他的直立的双脚像两根柱石,连同他的身躯,正是火焰山上生命的凯旋门。

    他随时都可以俯冲,随时都可以闪电似地直扑云空,但他只是站立着。黄森森的眼睛流泻着一曲孤傲,对干旱、荒凉、炎热全投以轻蔑的光。轻蔑的眼睛,使我想起横眉冷对的鲁迅,想起失明前的雄狮般的贝多芬。贝多芬就以凝聚着力的轻蔑,战胜了诱惑,把孤独写成英雄的千古绝唱。

 

飞翔之鹰(三)

 

    已经飞越过许多山崖与峡谷,已经穿刺风雨与云雾,双翅巳蓄满飞行的倦意。

    该找个落脚点,该找一片栖息的树林,该找一处青翠的山坞,然后再作腾飞的梦。

    她寻找着,俯瞰着婉蜒起伏的大地。他的双眼已经苦涩,羽毛时常脱落,心灵已经困乏,还是寻找着。然而,总是找不到一片栖息的树林,总是找不到一处落脚的青翠。

    羽翼下的这一边是寂寥,是古老的黄河;羽翼下的那一边是喧嚣,是飞扬的烟埃。但没有树林,也没有山坞。

    听风说,树林在天涯,滋润羽毛的碧绿在白云的深处。

    听雨说,山坞在海角,存放心灵的青翠在遥迢的远方。

    她只好继续盘桓。千回百转,日升日落。呵,灵魂的故土,羽翼的家园,你在哪里?

    突然,她的眼睛明亮了。一个决断使她明亮:不要寻找栖息,只管飞翔。什么地方都可以落脚,无论是灼热的沙漠;还是冰封的河川。只要有一双钢铁锻打出来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