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迄今仍未取得明显效果，直接原因就是中央政府对经济增长的短期担忧一次次地将“调结构”这一根本问题挤出议程。对于中国政府来说，别让对经济短期减速的忧虑妨碍可持续增长方式的转变，是最为迫切的事情。

　　中国经济的根本问题不在增长率，也不在通货膨胀，而在经济增长方式。中国的经济增长过度依赖于投资，过度依赖于出口，而这种经济增长方式是不可持续的。

　　2011年3月全国“两会”结束后，在回应记者“十二五” 计划期间，能否真正实现经济增长方式转变这一担忧时，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说，“转变发展方式，最难难在什么地方？我以为难在两个方面：一是观念；一是创新机制和干部考核的标准……如果不彻底从根本上解决这两条，我们现在制订的计划也是难以实现的。”

　　按照温家宝总理的说法，转变观念就是要转变“唯GDP的观念”。在目前中国的政府官员考核体制下，要真正转变“唯GDP的观念”， 首先要从中央政府做起。

　　不幸的是，从2011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为2012年经济工作定下的基调看，中央政府并没有真正放弃“唯GDP及其增长”的观念。

　　12月14日结束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给2012年经济工作定下的基调是：“要把稳增长、控物价、调结构、惠民生、抓改革、促和谐更好地结合起来。”可以看出，“稳增长”已正式取代“控通胀”成为2012年中央宏观经济政策的首要目标，而“调结构”更是退居到第三位。

　　为什么经济增长方式转变不了？

　　中国各界早已认识到，中国经济发展的根本问题是经济增长方式问题。早在1994年制定“九五”计划时，就提出了经济增长方式从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2001-2011年间的历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将“调结构”、“扩内需”列为工作重点的，更有4次之多。但是10多年来，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不仅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过度依靠投资的现象反而有恶化的趋势。

　　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努力迄今仍然没有取得明显效果的根源在于政治体制，即政府官员的任命、考核方式。但是，中央政府对经济增长的短期担忧一次次地将“调结构”这一根本问题挤出议程却是直接原因。

　　过去的10多年中，每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调结构”，但随后就被其他目标所替代。例如，2008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下的基调是“稳物价，调结构，促平衡”，但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机爆发，“调结构”的目标在2009年就被“保八”所替代。2010年为2011年定的基调是“稳经济、调结构、控通胀”，但2011年“控通胀”成了事实上压倒一切的目标。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中央政府如此强调GDP及其增长，省市等各级地方政府必然变本加厉，其结果就是GDP增长率远远超过规划指标：“十五”规划确定的GDP增长率为7％，实际年增长率超过9％；“十一五”的GDP规划指标为7.5％，实际年均增长更达到了11.2％。

　　在过度强调GDP及其增长的恶果显露出来后，“十二五”计划将GDP指标定在7％，比“十一五”少了0.5％，希望以此来引导各地认真落实中央政府提出的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调整经济结构的任务。但是，在中央政府自己仍然将“稳增长”作为首要目标的情况下，全国大部分地区做大GDP的热情丝毫不减的现象也就毫不奇怪。重庆、黑龙江、广西、贵州等不少中西部、东北省市均已提出了“十二五”期间GDP总量及人均GDP五年翻番的目标。这意味着“十二五”期间，这些地方仍要实现两位数的年增幅。因此，“十二五”计划实际执行结果是，GDP增速肯定会远超过7％的规划指标。

　　不必要的“稳增长”

　　2011年12月经济工作会议将“稳增长”放在首位表明，一是增长优先，说明2012年经济政策重点从“控通胀”转移到了经济增长；二是使用“稳增长”而非“保增长”的提法，说明中央政府不允许经济增速下滑过快，更不允许低于8％的增速（2009年的“保八”是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

　　事实上，从国内外各个机构对2012年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测来看，根本不用对2012年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过于担心，根本不用将“稳增长”作为2012年经济工作的首要目标。在国内外所有机构中，国家发改委下属宏观经济研究院预测，2012年中国经济增长率将达到9％，略低于2011年的9.3％；世界银行的预测为8.4％；野村证券的预测为7.9％，这是唯一一个低于8％的预测值。然而，即便是野村的7.9％也仍然高于“十二五”规划确立的7％的增速。总之，只要作为中国主要出口市场的欧元区没有解体，欧债危机没有恶化成全球金融危机，中国在2012年达到8％的增长率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保持GDP高速增长的情况下，进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与经济结构的调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实现8％的增长率，在目前投资效率低下的情况下，投资增速至少要达到9％（2011年这一数字接近11％）。2011年，投资在GDP中的占比超过50％，高于2008年的43％。如果2012年的投资增速继续超过经济整体增速，那么投资在GDP中的占比将继续上升，而中国经济过度依赖投资的问题将不仅难以缓和，甚至会更加严重。而且，在已经有大量过剩产能的基础上继续加大投资，以实现“稳增长”，虽然可以避免短期的衰退，却会加重长远上经济过剩的矛盾，从而留下未来产能过剩导致经济严重停滞乃至经济危机的祸患。

　　在不可能再次推出4万亿元那样的经济刺激方案的情况下，要维持8％以上的经济增长速度，再次放松信贷，以投资拉动增长或许将不可避免，而中外各大投资银行已经在为宽松货币政策制造舆论（例如，中金公司声称，2012年M2增速目标在14％左右，可能需要新增贷款达到9至10万亿元）。中国人民银行于12月21日表示，2012年将实现稳健的货币政策。然而，“稳增长”的需要可能再次导致货币政策不是央行所能决定的。

　　经济适度增速放缓对中国是件好事

　　有人说，中国必须保持8％以上的经济增长速度，才能将失业率控制在5％以下，才能维持社会大局的稳定。但是，失业率与社会稳定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而且，在财政收入超过10万亿元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已经有能力建立比较好的失业救济体系，以应付经济增长率下降导致的失业率升高。11月6日，温家宝总理说，2012年国家的财政收入约十万亿元，取之于民，更要用之于民。将财政收入用于失业救济不正是“用之于民”么。

　　对于目前的中国来说，经济增长速度一定程度的减缓不是坏事，而是好事：一方面，它可以为中国实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调整经济结构创造有利条件；另一方面，可以促使中国建立更好的失业救济体系。

　　在过去十数年宽松信贷政策下，以大规模投资拉动经济增长过程中，地方政府及其官员、房地产等行业是既得利益者。放缓经济增长速度，以进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与经济结构的调整需要突破许多重大的体制障碍，需要重新调整利益分配关系，也必然触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对于中国中央政府来说，别让对经济短期减速的忧虑妨碍可持续增长方式的转变，是最为迫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