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岗和仇岗

           沈东子

从70年代活过来的人大概都知道，安徽凤阳有个小岗村，那地方的人率先包产到户，把50年代开始实施的严厉乡村统治，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后说起中国农村的改革开放，言必称小岗。不过如今安徽小岗不是关键词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徽仇岗。仇岗和小岗都属于蚌埠地区，位于淮河流域，同样是岗，意味大不一样。

小岗时代的农民很穷，总想着怎样才有钱，当然不会想到有钱后也会有苦日子。这苦日子被仇岗人碰上了。仇岗本来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可自从来了一家化工厂，一切都变了。山不再青，水不再秀，孩子上课都要捂住鼻子。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是没有家园的，只有墙，墙隔壁是别人家。农村不一样，那些树，那些草，那些水塘，都有一份亲情。化工厂一来，全都扫荡干净，农民在失去土地树木的同时，也失去了家园，那种创痛是难以言说的。

依我看仇岗的生态还不是最糟糕的，至少从外观看庄稼还是绿的，还长稻米——只是那稻米有毒，本地人不吃，包装卖到外面去，给外面的人吃。相信在辽阔的华夏土地上，有更多触目惊心的污染现实，死寂的池塘，废弃的矿井，斑驳的草原，其情其景绝不逊色于卡森笔下那寂静的春天。仇岗人开始了与老板、官员的漫漫抗争，也正因为有抗争，事情才有了悲剧美，而不仅仅是悲哀。一个农民说怕不怕？当然怕，可如果不抗争，遭殃的是后代。

《仇岗勇士》是一部纪录短片，记录了仇岗农民五年多的抗争经历，有死鱼，有签名，有在市政府门前的抗议，有农民与厂方的交涉，画面很黯淡，与许多底层老百姓的内心吻合。民主的实质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权力与权利的平衡关系，官员有权力管辖老百姓，而老百姓有权利制约官员的作为，如果这种关系失衡，社会就不会安宁。取名《仇岗勇士》有点煽情了，叫《仇岗人》其实就很好，当然这是一群西化的华人拍的片子，就像入教的华人比白人更虔诚一样，华人一旦受美国文化影响，往往比美国人还奋进——不知道是乱了方寸，还是担心自己力道不足，比如有个华裔女作家写的小说，就叫《女勇士》。

影片中有个场景很动人，仇岗村民突破阻拦来到北京，可是走在空阔的天安门广场上，看上去那么迷茫，找谁告？告什么？在这遥远的大都市里，有人会在乎这些安徽农民过得怎么样吗？官员们应该明白，老百姓老想到去告状，是因为相信还有状可告，相信世上还有包青天，如果包青天没了，剩下的只能是大泽乡。好在仇岗人总算赢了，化工厂搬迁了，可是污染过的土地拿回来怎么用，没有说。这部短片只有四十分钟，已入围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