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夏撰文悼念李世瑜学长


悼念世瑜学长

来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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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根底下,接连收到几位老友逝去的噩耗。哀伤郁闷者久之,熬到2010年最后一天,满以为可以扫除心中的阴霾,舒一口长气。就在1231日中午,我仰坐在靠椅上,有点迷糊时,座机忽然响起,接听之下,原来是李世瑜学长的长子李厚聪。我感到不妙,果然是世瑜学长走了的噩耗。厚聪告诉我他父亲于29日逝世,因为我高年,所以没有及时告知,今天丧事办完才通知我。我理解厚聪的用情,感谢他的爱护。但对世瑜学长逝去的悲痛,仍然难以抑制。因为在逝去的几位老友中,他是我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位。

 

  六十多年前——上世纪四十年代,我和世瑜学长相识于北平辅仁大学,他比我高一班读社会学系,因为都是从天津考来的,世瑜学长又很豪迈,容易谈得来,不久我们就成为熟识的朋友了。后来他读过历史学研究生。五十年代以后,因为政治运动不断,彼此较少往来,以免互为影响。但双方的行止都有所耳闻,都在不同程度上受折磨。

 

  世瑜学长做过中学教师、学术机构研究员、刊物和出版社的编辑、编审等,是一位很有绩效的著名学者,他倾一生精力从事对民间宗教和会道门的研究与著述,他因兼攻社会学与历史学,所以不单凭文献而要实地调查,因此他除了搜存和研究宝卷等文献外,还深入过各种民间教门调查取得第一手资料,为研究这一特殊领域的学人提供了非常难得的原始资料。但亦为世瑜学长造成历史不清楚的厄运和尴尬,其不可告人的痛苦是未经历这种政审的人所难能感受到的。

 

  世瑜学长兼攻社会学与历史学,因此形成超越一般单科学人的学识见地。他提出社会历史学的观点来指导自己的研究。他在晚年给社会历史学做出创意性的界定:社会历史学是应用社会学、人类学的社会调查方法,或田野工作方法,从社会的各个方面,采用各种手段取得资料,不仅仅依靠既有文献进行研究。目的是解决历史课题,或是为历史研究提供资料和参考的一门学科它是社会学、人类学与历史学交叉起来形成的学科。世瑜学长以社会历史学为指导,撰写了大量以民间宗教会道门和天津方言俚语为中心的论著。他留下的名著《宝卷综录》、《天津方言俚语》和《社会历史学文集》等填补空缺之作,将在学术界产生久远的影响,为后学开启新的研究领域。

 

 世瑜学长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才子,他不仅通中英文,旧诗词,还熟谙昆曲,会唱各种曲艺,无不娴熟。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在近郊咸水沽中学当教师,由市里骑车去上课,每天往返,骑车约需两小时,他不以为苦,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次他告诉我,这一路骑车一路歌,真带劲!我问他都唱些什么,他说京韵、梅花、西河、京东各种大鼓,时调、八角鼓,能唱的段子都翻来覆去地唱,把原来不太熟的段子复习多遍,说完哈哈一笑。八十年代后期,他去美国调查研究教堂和教派,在一封来信中说,他还在一次联欢会上说了段洋相声,让洋人听众都大笑不止。真不可思议,一位学者能如此洒脱,我们这些人中,谁能有这种才情?

 

 世瑜学长是一位有学识、有情趣、能说、能写、能苦中作乐的豪士。我们一起也常开玩笑,原来我们彼此互称李学长来学长。有一次他倡议说,如今当官的称呼都把长字取消。钱科长称钱科、范处长称范处、骈局长称骈局等等,咱们也该把长字取消,过把官瘾。从此我们就改称李学来学,直至他辞世前几周,我们还用这一称呼通电话。世瑜学长差几天就九十初度,世俗看来是喜丧,在我看来是悲伤。他才犹未尽,天公何妒才若是?平生知己半为鬼,高年体衰,未能亲临。只能望东合掌。玉楼修书,君得其所,我滞红尘,孤单寂寞,呜呼痛哉!尚飨!

                            (刊于:《今晚报》20111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