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电视版最近在上海纪实频道播出,取得了不错的收视率,也获得了观众们的好评,以下是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李天纲的评论
SMG纪实频道新年播出的五集大型纪录片《外滩》,堪称是一部鸿篇巨构。听闻《外滩》的叙述和画面,给我们这些曾经参与其中的学者们,也带来了惊喜和震撼。两年以后,终于看到,上海人的经验、中国人的历史,也可以这样地呈现。
用纪录片呈现历史,追问人生,是电视业的最高境界。正是这个原因,法德合作的ARTE是欧洲电视业的明珠,Discovery、National Geography、PBS是美国电视业的异数。自2002年元旦起,SMG创办国内第一家纪录片专业频道,九年来一直是国内唯一的纪实类专业频道,直到2011年元旦,才有“央视纪录频道”的跟进。上海电视台在纪录片的制作和播出方面,曾经领先国内,在各地谈起,有口皆碑。探究个中,很大的原因在于上海观众对于自己城市的历史有着持续不断的关注。这种热情,在其他城市中少见。对此,贬之者,说是喜欢自恋;褒之者,赞为市民自觉。无论如何,从上世纪80年代“国际部”的专题组,到上世纪90年代8频道的“纪录片编辑室”,再到后来SMG的“纪实(真实)频道”,上海电视台在纪录片摄制,尤其是上海历史题材的作品方面,孜孜不倦,独具一格。
巧合的是,在中央电视台开办“纪录频道”之际,SMG和央视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联手制作的《外滩》公映了。这次制作,标志着上海题材的纪录片,不再单单由上海本地编导来制作——因而局限于“上海闲话”,而且还走向全国,有了一个“普通话”版本。据我知道,拍摄《外滩》,是很多本市电视人的未了心愿,而制作了《故宫》的周兵、王冲宵团队,也渴望走出紫禁城,从古代进入现代,诠释中国近代历史。我一直以为:“一部上海史,半部中国近代史”,外滩的历史,浓缩了近170年的风云变幻,历来是世界观察中国的一个窗口。“《外滩》”和“《故宫》”,正可以做个对联,列为今古,追问中国。
作为近代中国的关键门户,外滩历来不乏叙述和解释。“亚洲华尔街”、“东方香舍丽榭”、“殖民者的Showcase”,乃至“帝国主义的桥头堡”……这些称谓,这些绰号,褒贬不一,众说纷纭,其实都不简单,当初都有很多纠结着的复杂涵义。比如,今天中文媒体说外滩建筑是“万国博览会”,多是赞美其壮观。但是,1920年代的欧洲游客说外滩建筑是“万国博览”,是看不起它的“驳杂”、“新富”和“假西方”,骄矜当中,含着嫉妒。还有一本西方记者爱狄密勒写外滩的书,被上海作家包玉珂编译为著名的《上海:冒险家的乐园》,原书中包含着惊叹、神奇,还不乏对不可思议的外滩现象的追问。但在1950年代以后的意识形态批判中,这个书名,就成为外滩的罪名。“冒险家的乐园”,本来不是完全负面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创业者的天堂”。但是,几十年里,外滩却顶起了“资本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种种恶谥。这个城市,这个民族在一百多年里酝酿出来的精华,却成为“原罪”。
无疑,外滩是中外关系的产物,“关系”中当然充满了竞争和算计。但是,外滩也是公平商战的场合,“商战”时必然有更多的合作和融通。外滩和上海,果然如意识形态描述的那样你死我活、不可调和吗?历史的正解,需要在追问中获得。《外滩》把我们带到一个比较丰富全面的历史面前,让观众自己发问。历史未必如此,其实我们可以有一些不同的答案。我很高兴地看到,《外滩》把历史学者们在30年前搞清楚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真相,完整地告诉了观众。我们知道,租界工部局在“外滩公园”的规定中,并没有这样一块牌子。牌子上确有Chinese,有Dog不得入内的内容,但分列在不同地方,并不属同一条规定,因而也不是明显地侮辱华人。租界洋人是以财产和纳税权利,而不是用种族隔离和文化歧视为理由排斥华人入园的。事实上,上海并没有出现像南非、北美、南亚那样的种族隔离问题。相反,上海的殖民模式是族群的融合,“华洋杂居”、“五方杂处”,上海一直是一个种族、地域、阶级、职业、信仰等等身份并存和融合的城市。这一现象,放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历史和现实中,非常突出,是我们特别需要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