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做什么
作者:思呈
2010-09-30 14:15 星期四 晴
有一天，兔子和我讲起了“如果我死了”的话题，她说，我们佛教界人士，不是要承认无常的吗？兔子凡事想得远，而我短视，连一个月后的事都很少想，就算想了，也只往乐观的方向想，就连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我都愿意相信。所以关于“如果我死了”这个话题，我基本只把它当成一个科幻话题。
大概是因为把它当成科幻话题的缘故，我没有切肤之痛，嬉皮笑脸地给兔子发了条信息，说：“我还真想不出我要是死了，你能为我做什么。”潜台词是，反正我死都死了，身后那些好事坏事美事操心事狗屁事，也就只能让它们“思想有多远，请你滚多远”吧，反正买花圈不环保，追悼会太麻烦，我什么都不要。
这时嘀一声，兔子的信息来了，她说：我会常常去看小宝，给他写信，发现他的特长，指导他的道路，每年带他和狗娃一起去旅游。
我意外极了！倒不是意外她愿意为我做的事，而是意外她竟然想得那么具体、周到，她说得如此具体，可见她是真正地、仔细地设想到了种种情形。我心里真是感慨，觉得兔子真是个奇人，竟然能将我心中一个科幻话题变成一个日常话题。人们常说知音难求，说“急人所急”，但兔子常常给我提供的一种状况是：当事者我不急，她急得比我还多。
所以我不止感动，还很骄傲，我想大概很少人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吧。把“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做什么”这个问题跟一个同事讲了，问我同事：你也问问你的朋友，看她们会怎么回答？我同事不想发给她的朋友，她说：“这个问题很无聊，还能做什么呢？就是送个花圈啥的，如果太忙，连追悼会都不会去参加。”我同事固然有点玩笑的意思，但她的回答可能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事实，也正是这样，我更珍惜地收藏了兔子给我的信息，并在心里深深地、深深地骄傲着。
我在回味这个问题，渐渐觉得它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世界上只有不多的人能陪你发痴，更少的人能体会到你种种神经质的恐惧和悲哀。我忽然想把这个问题发给几个好朋友，看看她们都会有些什么回答。但我想，能让我这样去发问的人并不多，这毕竟是一个带着撒娇成份的问题。
发了几条短消息出去，老冰直接把电话打进来，她问，你出啥事了？我讪笑地说：“没啥事，死不了。嘿嘿。这不就是无聊嘛，好奇嘛。”老冰说：“神经病啊，你问了一个伪问题，但我想万一有那么一天，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消失的。”
你知道，老冰是一位生物化学博士后，正在香港的医学实验室做研究，她们这群科学家，在那个高科技的、神秘的实验室，完全有可能开创发明出各种奇怪的药物。我初听到老冰的话，以为她正在研制什么起死回生的药，所以才可以让我“不消失”呢。
结果她说：“你身上有很多很多珍贵的品质，我不会让它们消失的……。”呃，虽然长生不老的希望破灭了，但这话我也很爱听。我顾影自怜地问：“是啊，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她说：“我可以写文章纪录你的品质，让你的精神永垂不朽啊。”
看官们，你们笑了吗？笑了的人，我要批评你们，你们太不严肃了。难道老冰说的不是真理吗？难道我不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吗？只是这么做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但是老冰接着又说：“除此之外，我还要不断地告诉小宝，他的老妈有什么好性格，有什么优秀品质，有什么样的精神……”
啊，我真是龙心大悦啊！我站在阳台，顿感自己的身影太高大了。我也知道把这样的恭维话照实写下来，有点肉麻别人，可是我太得意了嘛。而且，这也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孩子，如果能让他为他死去的亲妈骄傲，一定很受弥补，很感安慰，还可以增进他成长过程的自信心，加强他的根基感，这一点，万分重要啊！
挂了电话，看到莉的信息，说不管我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做。——真像一句口号，但因为是莉说的，就不是口号，这是品牌保证，她说的，我相信。
小蓝则显得有点生气，斥责我不要乱讲。她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每年要烧一些好看的书给我。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也是个读书人啊，烧书这一项，还是需要的，最好再来点笔和纸……，正待要表扬她，她又发一条信息来：你把我弄得很不开心，我直接哭了，靠！不理你了！
小婷的回复更让我愕然，她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没机会为你做什么，因为我一定会死得比你早。”——小婷的老家有个说法，耳垂越大，活得越长，小婷是根据我和她各自的耳垂的长短，得出我和她各自有多长的寿命的。
小婷和小蓝的回答，使我本来所陶醉的自怜，掉转了方向，改成安慰她们了。我忍不住暗暗鄙视一下自己。说到底，我发这个信息，不就是为了听听别人的深情表白，得知自己如何重要，并听听一些恭维话，得知自己如何可爱么？可是啊，我不深信的人，我不会发出信息，我发出信息的，必是深信，她们表不表，我都一样深信，那又何必再表？
像小蓝这种心理素质不好的，我又何必无端端地惹她去想像那种难过的局面呢？生死只有一线之隔，一个提问让小蓝这种容易入戏的人，置身于虚幻之境了。平静来之不易，我真是活得太闲了，一定要去惹那野蜂一样，纷纷营营、让人绝望的情思。
最后是在QQ上，向人提了这个问题。是一个我很少联系、但一直很信赖的姐姐，她曾经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给我无私的帮助，她真心地对我好，我知道自己一直感激她，也许是怕她对如今的我失望，我才与她联系得这么少吧？不管如何，此时的我便是问出这样突兀的问题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答我：这个问题太残忍了。又是一阵子沉默后，她打出一行字：我会很难过的。——沉默自然也可能是因为在忙别的事，而我更愿意想象的，是她确实在电脑那端发了一下呆。因为当时的我，也在电脑这边发着呆。
她说：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呢？就算是如果，也不要去讨论吧。她又说：你知道么，人人生而孤独……。我说，我知道人人生而孤独，但我还是需要言说，就像在寒冷的天气里，把有可能的温暖抓得紧紧的。我知道生命无常，我只是在想着，如果我死了，我爱的人们能不能为我感到骄傲呢？而且，我还很希望我能来得及告诉我爱的人们，我爱她们。尽管我的表白，对你们的生活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仍然需要说这一句：我爱你们。
我对她打下这一大堆字，发现泪水像蚂蚁一样在我脸上乱爬。虽然我很煽情，可是，能这样哭泣真好。